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北京的首都机场你去过吗, 那时的候机厅小的可怜。山东建筑公司以色列劳务大队55人全体到达,占领半个大厅。工人们身着清一色的灰色制服,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他们提着清一色的手提箱,更给候机厅增添了一番拥挤。我走在前面,众人紧跟随后,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个人贩子,把一群劳工卖到国外,或者是一条牧羊犬,带一群羊去国外吃草。
我带着这五十多个出国建筑工,在机场办理各种的出境手续,农民工兄弟们第一次坐飞机,他们表情紧张,心情兴奋。这一大队的黑西装加红领带,拖着一色的拉杆箱,在候机厅招摇而过,引来许多惊奇而羡慕的眼光。那时候的出国,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呀,现在的人们无法想象。
临出发前,我收到施泰恩电话,问我是否按计划时间到特拉维夫机场,他准备来接我。
老施顺便告诉我,说他老爸离世了,下周举行葬礼,如果我能赶上,他说他妈妈希望我能够参加他家的葬礼。老施泰恩跟我只见过一面,但是我俩话很投机。我记得他问我为什么要去德国留学。他认为德国没有什么好学的,他反复说德国人愚笨而自以为是,手段残忍,目的性太强。
施泰恩一家当年在斯图加特开布店,进口,批发和零售,各个环节兼而有之, 当时的Hugo Boss曾经是他的大客户。他源源不断的卖给Hugo Boss 各种服装布料,通过Boss之手,做成了纳粹党卫军军服。那些身穿着用他出卖的布料做成的军服的党卫军,把他一家送去集中营,这让他痛心疾首。
而施泰恩还有这样的观点,他认为当年希特勒如果跟犹太银行家合作,把犹太人手里的资本和日耳曼人的战斗精神结合起来,那将打遍全球无敌手。
其实我听说过类似的故事,当年希特勒上台后,犹太银行家曾经向希特勒表示过合作意愿,主动向德国政府提供资金支持,希特勒不屑一顾,他根本不准备向犹太银行贷款,他一开始就打算彻底消灭犹太人,无偿地占有犹太资本。
老施泰恩家住在特拉维夫远郊一个基布兹,一个典型的犹太人公社。我头次去他家,老施泰恩就是请我在基布兹公社食堂吃的饭。
基布兹是犹太人古老的自助组织,历史上散居各地的犹太人孤立无援,他们只好自己组织互助,度过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国的农村人民公社,苏联农村的人民公社,里面都有基布兹的影子。其实基布兹就是共产主义理想中的乌托邦,而青年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就是受到犹太基布兹的启发才想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天才的发明。
最初的基布兹应该是按照共产主义原则建立的,人人各尽所能,积极参加劳动,收获则是按需分配,肚子大的就多吃点,要减肥的少吃点。
不过随着犹太人财富的增加,私有观念渐渐滋生,有钱的犹太人离开基布兹,而基布兹本身也与时俱进,变成了托拉斯,就像一家包罗万象的大公司,一切服务都是有偿的,共产主义大锅饭早就没有了。施泰恩为我点了炸鱼和啤酒,感觉基布兹食堂的价格并不便宜。
参加葬礼的人排着队,围着墓穴绕行一圈,每个人将手里的一束花,扔进墓穴。老施泰恩的尸体被白布裹着,像包粽子一样,被裹得紧紧的,直挺挺躺在墓穴里,没有棺木。
以色列的地表基本都是荒漠,没有像样的森林,木材在以色列极其的短缺的,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连口棺材置不起吧,何况老施泰恩在当地也算个有名有姓的,参加他的葬礼至少也有上百人吧,施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我问施泰恩为什么没有买棺材? 施泰恩面色铁青地说,我们犹太人就是这样的传统,死去的人不会占用活着的人的资源。
我还听说犹太老人一旦老到卧床不起,就会自己绝食,以期早日超脱,绝不会赖在人间,躺在床上又拉又撒,变成一团臭肉。
这事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书名也忘记了。老施泰恩是不是绝食而死,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敢问他儿子,我怕无意中冒犯了人家。
我半年前去他家时,老头身体还挺好的,他问了我许多关于上海的问题,他年轻时曾经在上海住过。怕无意中冒犯了他的宗教信仰。
施泰恩的母亲没有一滴眼泪,她身着黑裙,围着白色的围巾,坐在轮椅上,表情淡漠,像是在送一个漠不相关的人。整个葬礼行列中,没有一个人在哭泣,也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地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据说根据犹太人的传统,葬礼上是不允许哭泣的,要哭的,回家关上门自己哭,个人的悲伤,不应传染给公众,而在公众面前,只能为十字架上的耶稣而哭泣。
唯有那管乐队的演奏,给葬礼增加了一些气氛,管乐队吹奏着旋律忧伤的曲子,那好像是《希伯来奴隶之歌》中的片段。《希伯来奴隶之歌》是歌剧Nabucco 中的经典段子,也是威尔第的成名作,它取材于旧约中的一个故事,好像是走出埃及那一段。。
据旧约的记载,公元前587年,犹太人的大卫王国被巴比伦所灭,犹太男人统统被杀掉,年轻的女人和孩子被赶出耶路撒冷,卖到巴比伦当奴隶。两千多年过去了,这个悲催的故事犹太人还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