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巍冷冷一哼:“林总大忙人,去你公司几趟都不在,要是今天再找不到人,我们就得依法传唤你到警局去了。”
林又棠笑着朝里走,往沙发座上一伸手,很自然地接道:“哎呀,最近是真忙,琉璃湾那边项目紧,昨晚刚回来,你们这点儿来得可真巧,再要是晚一天,我就又得去杭城,请坐吧。”
大忙人说着走向小吧台,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玻璃瓶的矿泉水。
肖河也陪着进来,想要看看警察找她什么事儿,矜矜业业给林栋当一只耳朵。
张巍看他一眼,林又棠解释:“这是我父亲的小助手,肖河,小时候就认识了,也算是我半个兄弟。”她脸朝旁偏了一偏,“诶,你去吧,爸要找不到你该急了。”
肖河没多言,默默转身离开。
待门关上,林又棠笑道:“这个肖河,闷是闷了点儿,但人聪明靠谱,从小成绩就好,性格稳得很,不然也不会被我爸看中了资助培养。”
张巍没空管她家复杂的历史,对这个人也得单刀直入地问话,不然她能拐弯抹角地把人带沟里去。
“你们公司有个姓康的副总吧?”他直问。
林又棠眼神微微一滞:“是啊,怎么了?”
“上个月有一位胡教授联系到他,请他找人代理、帮助自己去瑞士安乐死,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林又棠看着他的眼睛说:“公司的确有瑞士那方面的关系,也会提供一些咨询服务,具体的情况,你们该去问康副总。”
小王一边录音,一边飞快地记录,张巍又道:“他在欧洲出差,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又棠耸一下肩。
“还请你做出解释。”
她便又开始摸烟,但并没上嘴点火,只是在指尖转弄着,口内一边说:“其实这就跟寻常业务一样,集团那么多事,各部具体做了哪些工作、接触了什么人,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月报汇总,并不会事无巨细地过问,那样不得烦死?”
张巍:“难道很多人都会来咨询安乐死吗?多到林总一个也记不起来?”
林又棠自知瞒不过,就故作思索了一会儿,才道:“的确是有些印象,那又怎么了?是客户自己提出的要求,康副总也只是给出一些意见。”
“虽然是胡教授主动提出要求,可他女儿不同意,她发现父母在悄悄准备这些材料,十分反对,劝说无果,就直接报了警。”
林又棠满大的不在乎:“为这种事情提供咨询和代理服务在国内应该还没有相关的法律规定吧?那就是他们的家庭矛盾,应该调解去,哪能劳动您这刑警来问我?”
胡教授的事说到底只是他跟女儿沟通不畅,想要立案连个名目也没有。
张巍当时听说与林氏集团有关,立刻就把案子要了过来,并入对林又棠的调查中。
现在能指向她的证据有一点算一点,能进一步就走一步。
他也不光是来询问胡教授的事。
张巍又问:“除了这种咨询服务,你们公司还提供哪些?”
林又棠:“很多啊,保险、房地产、养老,我们就是专做这块的,每种业务都有整套的咨询服务,这不算什么。”
“那你个人呢?”他语气突然一沉。
“……”她收起一些轻松的颜色。
张巍将目光钉在她眼里:“是不是也对一些客户提供某些方面的咨询,比如……”
“比如?”
“购买器官。”不是问句。
“……”
呼吸停了两三息之后,林又棠强扬起嘴角,笑着摇摇头:“张警官,你跟我开玩笑呢吧?器官交易在哪国都是违法的,我怎么可能推荐人去做那种事情呢?”
张巍看着她的表情,放松地往后靠上沙发:“诶……那奇怪了,那月城明美怎么说干着事儿的就有你呢?还有顾培锋,齐一鸣好像也掺和进去了。”
林又棠纵是再有面不改色的能耐,也挨不住他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手,脸上虽然带笑,但语气不免急促起来:
“月城是个反社会的变态啊,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大概疯急了,想栽赃一个人垫背吧,至于其他人的事我并不清楚,月城现在怎么样了?还押着呢?”
“死了。”张巍淡淡道。
“……怎么会?”
“国际刑警把她回法国总部调查,中途坠机,无人生还。”他这样道。
林又棠半晌无话,似有些愣住了。
发生这种事情,查尔斯都没给她来一个电,这反而令她十分不安。
月城被捕,无论供与不供,都已经不能继续信任,无疑会遭到组织灭口。
而林又棠一直以为只要身在在华国,他们就无法下手,这也是为什么近几年她减少出国频率,尽可能地呆在国内。
这回月城也的确没在华国出事,但很显然复生会渗透进了国际刑警组织,他们总有办法把人弄出去处理。
从顾培锋出事开始,林又棠就已经产生后怕,现在复生会连月城这个自己人都下得了手,可见能无情斩草到什么样的程度。
张巍终于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慌乱的神色,非常满意,觉得心理战效果丰厚,穷寇莫追,就打算点到即止,等这些信息在林又棠心中慢慢发酵。
他和小王对视一眼:“既然林总都这么说,那今天先到这吧,有什么问题我还会来找你。”
林又棠心烦意乱,强颜笑笑,起身送他二人出门。
刚出几步,张巍轻轻“哦”了声,转过头来说:“还有一位岳厅长,你应该很熟吧?”
“岳厅长……”她心知肚明,仍垂目想了想,“嗯,打过交道,不算熟,怎么了?”
“哦,没什么。”张巍一摆手,压下门把开门出去,“就是他妻子从法国回来了,我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再跟他们聊聊,看是——”
“张警官!”林又棠突然喊他。
“怎么?”张巍把“疑惑”二字表现得尤其生动。
林又棠在心里纠结半天,然后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大门从这儿走。”
张巍插着口袋随她漫步过去,一路张望着大宅里的陈设。
一行人经过宴厅外的走廊时,袁溪和林又森正巧出来,要去厨房帮着于妈准备茶点,两方人偶遇,就站定了寒暄几句。
之后袁溪小声问:“他们怎么来了?”
林又森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回道:“反正不是被请来的。”
他对林又棠被警察找这件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干的事情总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常在河边走,哪天掉下去淹死也不必困惑。
另一边,好容易将佛送走,林又棠立即赶到办公室,用卫星电话联系查尔斯,急于求证月城明美的死亡。
事情相当不妙。
就在最近她准备物色下一位客人时,被人截了胡。
对手是北方的老牌富豪,与她同时瞄准了一个知名作家,他需要一颗新的肝脏(也许是熬夜码字肝坏了肝),那富豪开价更低,宁可自己贴钱也要把“客人”攥住。
作家现在已经去往欧洲进行手术,看来这一行也开始卷了。
林又棠再想骂人也无济于事,一口气憋着,但当再要掉转目标去寻觅别人时,早先还不愁的“客源”却都早已各自找到出路。
一时间,这个隐形行业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无端多了不少竞争对手。
难怪国内现在许多资本都向海外声势迅猛地扩张,资金全都外流了出去。
不难想象他们是利用和复生会的交易以获得在海外市场中的优先地位与资源。
查尔斯的老板就是有这种力量。
复生会也不仅仅是赚那黑市器官交易的暴利,而是要把全球的资本集团绑定起来,甚至包括各国政界要员。
只有盘根错节的、不能摆上台面的复杂利益,才能让这些人的把柄掌握在自己手里、为自己所用。
掌握了他们,几乎就等于掌握了全世界。
这些人往往位高权重,有着丰富的手段和门路,绝不惧一般的约束,非得是关乎性命的一刀见血的强硬威胁,才能杀鸡儆猴而让他们感到恐惧。
顾培锋恃财骄纵,抱着挑衅心理,故意不履行协议,看他们能拿自己怎么样,就悲惨地做了那只鸡。
然后全球的猴子都肃静了。
恐惧,是控制人的最有效的工具。
林又棠当初贪图海外的利益,如今越陷越深,现在想退出这种死循环,解除与复生会的魔鬼协议,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摆脱。
可那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电话从晚上打到凌晨都没接通。
她无声坐在办公室里,整夜未眠,到天亮才喝了杯咖啡。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坐以待毙的感觉太折磨人。
她下定决心拨通一个电话:“张警官,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
……
……
美国,洛杉矶。
齐一鸣几年前在圣玛利诺购置了一套带三个车位和游泳池的大宅,本是留给一家人度假休闲所用,在美国出生而拥有美国国籍的儿子以后也能方便就学。
现在却沦为避“难”所。
他外逃罪犯的身份难以申请政治庇护,但若有势力介入协调,就没什么不可能,只要能符合某些人和美国的利益,什么身份都能洗。
“这边华人可真多。”查尔斯看着窗外院子里一对惬意晒太阳的老人,“就算你父母不会说英语,也照样能过得很好。”
齐一鸣一头糟糕的乱发,开衫毛衣松垮垮地敞着,手捏一只苍白的马克杯,形容憔悴,已全然不是当初那个斯文的成功人士了。
“绿卡的事情,谢谢。”
他自己有绿卡,父母的身份本来是托顾培锋找人插队办,结果事没成,人死了。
后来认识了这个查尔斯,倒不如说是他主动找上门来。
查尔斯闻言摆摆手:“那只是一份见面礼,‘园丁’让我转达对你的关心,如果你能继续为我们提供华国商界的情报,那么LA的官司,你也不用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