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云锦便是店里最贵的锦缎,一匹千金,店内也只有两匹,是不同纹样的双面绣,华贵逼人。
掌柜迟疑了一瞬,还是让人去取了。
薛霜月抿了口茶:“今日账房不在店里么?”
“这……”掌柜面露为难之色,“今日店内没有新货要理,暂时不用记账。”
他说着,手心里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绸缎庄的账房先生是薛家三房夫人的侄子,有了这层关系在,自然经常不在店里。
算账记账的活计,大部分都是年纪小些的账房学徒在做。
薛霜月也不为难他,只是道:“让店里的学徒带着账本过来吧,我有些话要问他。”
掌柜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人叫了过来。
来的学徒约莫十二三的年纪,身形瘦小,灰褐色的布衣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他一来,就把账本交给了薛霜月身边的侍女,自己则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账本里的内容倒是都在薛霜月的意料之中,她一页页翻过去,神色不辨喜怒。
倒是一旁的掌柜有些紧张,不停地偷偷抬眼,看着薛霜月的脸色。
终于,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打破了。
薛霜月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页上,开口道:“这一处的修缮费一百两银子,是置办了什么?”
单看笔迹,这一页的字迹也与其他的不同。
“这……”掌柜又张口结舌起来。
他突然就有些摸不清这位大小姐的用意了。
看出掌柜的为难,薛霜月索性转头看向小学徒:“你来说吧。”
“这一处不是我记的。”小学徒直白道,“是账房先生记的,说是要置办几样新家具,再买些文房四宝。”
什么家具加笔墨能花一百两银子?
“东西买回来了么?”薛霜月问道。
小学徒摇了摇头。
薛霜月又挑了几条字迹不同的记录,一一问了过来,答案倒都不出意料。
每一条记录对应的都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拿钱理由,到后面甚至理由都懒得编了,直接写着预支工钱。
这一预支,就是半年一年的。
难怪这绸缎庄近两年的盈利比从前降了不少。
薛霜月合上账本时,掌柜已是满头大汗了。
被她目光一扫,掌柜就惊得低下了头。
不等他想出解释的说辞,便听薛霜月淡淡道:“这两年少了的盈利,便是你为了替他兜底,填进去的罢。”
掌柜不敢应声,‘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你实话实说便是,我不会怪你。”薛霜月道。
她知道,掌柜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
这账房和三房沾亲带故,又是薛父同意放进来的。
他这样胡作非为,掌柜一个外人,也不好告状,只能默默承担下来。
毕竟亲戚不能换,掌柜却是能换的。
得了薛霜月的保证,掌柜才敢开口道:“我也曾问过冯先生,是否家中缺钱,又为何不向姑母求助。“”但他只是说这是他的家事,让我别管太多。”掌柜擦了一把汗,“还说,我要是管他,他就告诉姑母。”
“我也是怕三夫人告诉老爷,所以才……”
薛霜月微微颔首,接着问道:“这样说来,他在店中的这一年,也没怎么干活吧。”
“正是。”掌柜见她一一问来,也知道瞒不住了,索性老实道,“账本上的条目,基本都是学徒记下的。”
“冯公子只有在要钱的时候,才会过来,自己写上一页。”
薛霜月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两个人的活,你们都丢给小学徒一个人做了,可加工钱了么?”
“大小姐。”小学徒行了个礼,口齿清楚道,“掌柜一直很照顾我,我并不觉得委屈。”
掌柜原本想拦,却没拦住,只好赔笑道:“大小姐,他年纪小,有冒犯大小姐的地方,我替他向您赔罪了。”
薛霜月看着小学徒稚嫩的眉眼,忍不住笑了笑:“别紧张,我没有怪罪谁。”
“能让他替你说话,可见你也没亏待他。”她转向掌柜,淡淡地宽慰了一句。
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还是惊疑不定。
大小姐从前也来过绸缎庄,但今日的气势,和往日里在意别人目光的样子,竟是完全不同了。
“既然他做了两个人的活,去年的工钱再发给他一份吧。”薛霜月吩咐道。
小学徒这才放下心来,高兴道:“多谢大小姐!”
就在这时,去取金云锦的伙计也回来了。
木质的托盘上,放着的正是两匹流光溢彩的锦缎。
掌柜亲自接过了托盘,准备交给薛霜月时,动作却停住了。
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翻看了一下这两匹锦缎。
再开口时,掌柜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大小姐,这锦缎……似乎不是金云锦。”
同样的事,前一世也发生过。
薛霜月也不意外,只是让绛云把托盘端过来,自己也翻看了片刻。
托盘中的两匹仿品倒也算得上精美漂亮,然而……
“把门关上吧,拿到灯下瞧瞧。”薛霜月吩咐道。
日光被挡在门外,烛火便格外清晰。
在烛火下,这金云锦真假立现!
真品的双面绣,在灯火下是通透的,映着这一面,也能看见另一面的纹样。
可掌柜从库中取来的两匹,都只能看到单面的纹样。
手上摸着,也比真品厚了两分。
“大小姐,这……我没有调换金云锦的胆子啊。”掌柜惊得面如土色。
金云锦是云锦的一种,数量稀少,价格贵重,才被人在名字前加上了金字。
在凌城,也几乎没人会买这个。
绸缎庄里有,一是作为镇店之宝,二也能让绣娘们参考一下这锦缎的绣法。
能准确辨认出真假的,也就只有掌柜和薛霜月了。
“去查一查记录吧。”薛霜月道,“存放金云锦的内库,近来有谁去过?”
“我偶尔会去取些布料,给各位夫人太太们做衣服。”掌柜努力回想着,“别的,就要问问看管内库的伙计了。”
伙计被带来时,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掌柜沉下心来,问道:“近日除了我,还有谁进出过内库?”
“除了您……”伙计迟疑了一下,“就没人来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