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陵城到江北，寻常百姓走修好的驰道，星夜兼程，大概也需要一整天，而芥宸可以走水路，沿岸小舟飞掠过诸多港口，只需一夜就可以到达江北军部所在的地界。
这里被叫做，北州。
军部最早建立、选址时，第一代总指挥官看中了这片特殊的地皮：紧靠一座不高的山头，山那边就是外海，这边却是难得平坦的一片平原，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到达其他居民区的路比较方便，军部的影响力也可以毫无保留地辐射到四周。
那座山被百姓们称作北州山，有诗云，北州山非远，银陵城有清。
沿着水路的港口，有河港和海港之分，海港大多军用，河港则开放给渔民和商人做生意，不过都是战略要地，历代军部领导班子，都不约而同地派重兵驻守。
顾一栋是其中一座港口的驻军总领。
之前在芥宅里看守地牢、被千飏的伪装骗到的战士小谢，被芥初冬派到这里历练，正是在顾一栋手下。
天刚蒙蒙亮，瞭望兵登上高塔，在望远镜里看见了芥宸所坐的快艇，又仔细地辨认清了船上的信号旗，拉铃接通了顾一栋的办公室：“顾军长，宸副官搭乘快艇，途径此处前往北州。”
顾一栋已经起床并开始锻炼了，他的声音在性能绝佳的军用通讯设备里传输，中气十足，清亮有磁性，显出昂然的精气神：“收到，拿旗语打信号，让宸副官一路顺风。”
“是，顾军长！”
顾一栋挂了通讯铃，回到自己做锻炼的垫子旁。他长得浓眉大眼，双目有神，肤色不算白皙，像是经历过长时间阳光的洗礼，穿着简单的白背心，露出雄壮的胸肌和胳膊，肌理细腻，身材紧实，健美而有力。
他并不是军校出身的，而是从最底层的小兵一路升上来的，表彰他战功的勋章和证书堆满了柜子，手上的老茧昭示着他一路浴血拼杀而来的岁月。
芥初冬的手下，大多是这种人，铁血，强大，忠诚，他们的实力加上芥初冬出神入化的战术指挥、军师姬秀运筹帷幄的规划，共同成就了江北军部的如日中天。
芥宸的快艇一路被沿岸港口的瞭望兵注视着和问候着，终于在日出时刻踏上了北州的土地。
水兵把小艇靠在岸边，芥宸像轻盈的燕子一样，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岸上，那里已经站着两个接应的军人。
“阿宸。”说话的就是芥初冬的另一个副官，芥骐。
芥骐个子很高，而且比芥宸要壮实一些，把大号的军服穿得鼓鼓的，肩章和腰带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挺拔可靠的前胸，面如冠玉，俊朗阳光，相比于芥宸不说话时的冷酷桀骜，骐副官年龄大一两岁，也更常笑。
“阿……阿骐。少帅派我回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来，咱们回屋说。”芥骐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身边站着的小战士接过芥宸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三个人一起往北州最大的建筑物里走去。
军部的办公室和常备休息室在一座高六层的楼里，米色的外墙下是相当大气讲究的装潢，军人们的日常休息、文字工作和室内体能训练都在这里进行，最顶层是大会议室，可以同时容纳这个军区所有常备军人，往往在决定军部未来道路和在重大事件中的立场时才会启用。
五楼是总指挥官、军师和最高军长的办公室，还有几个小会议室，是商量战术常用的。而四楼和三楼是副官和其他军长、文职人员的办公室，二楼是健身房和很多小型休息室。
芥骐直接带着芥宸到了四楼，他们俩的办公室。
自己动手泡好了茶，这个表情和煦的副官看着同事坐在沙发上喝下茶，才开口道：“少帅和姬军师怎么样？我多少听说了一些，银陵城最近似乎不太平静——你们还和方家打起来了？战士们的伤严重吗，现在痊愈了吗？”
两个副官表情一冷一暖，相同之处是同样关心和体恤战士，一如他们的少帅，芥宸也一直关心着芥宅里诸位战士的伤情，此刻流利地答道：“不用担心，基本上都痊愈了，也没有留下病根，范医生当时在少帅家里，打探情报地同时也给大家治伤。”
“奥，那就好。”
“你呢？最近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估计都是琐碎的小工作吧？”
“对！阿宸啊——你知道我最讨厌文书工作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今年港口的驻军报告整理清楚，马上又要算抚恤金了，我猜少帅专门派你来一趟，恐怕也是有活要给我干……哎，对吧？”
芥宸微微勾了一点嘴角的弧度，“第一点是，少帅在仙林饭店杀掉了一个贿赂咱们武器部的人得到枪支，然后倒卖的黑市军火商，在方家大少爷的宴会上，所以需要多一点的人手，我再来带一些。”
“好的。”芥骐认真地想了想：“带哪一队去呢？让牛子刚那一队跟你去？”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刚好让他历练一下，那一队的战士普遍水平也高，不管少帅要求如何，打银陵城那些家族的杀手，总还不会掉链子。”
“话说，”芥骐也不笨，看得清这些背后流动的利益关系和人情社会：“少帅在方家的宴会上杀人，算是公然搅局吧？咱们是要和方家你死我活了吗？”
昨晚姬秀和芥初冬在书房里说话时，芥宸也在场，所以他知道魏生其实并不是芥初冬杀的，只是想先承认下来，趁机查方道言的底细，摸清这个人到底有多少本事；但是他觉得不太方便跟芥骐解释——这种机密，每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风险，芥骐会理解他的考虑的。
所以他没有直接回答：“啊，你就按你的理解来就行了，我们都相信和遵从少帅的安排。”
“好。”芥骐也是芥初冬亲自提拔起来的，脑子清楚，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很爽快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第二件事是，少帅要借此要你清查整个武器部，从采办到算账，枪支保管和例行保养，从上到下彻查，把所有查得出问题的都揪出来处理。少帅能这么说，应该已经有足够的把柄了，是时候收网了。”
相比于文书工作，芥骐明显更喜欢这个活儿，而且他本来也很讨厌利欲熏心、侵犯整体利益的内奸，所以抓这些人格外有动力。
“好，我马上就着手做。”
他捏了捏眉心，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武器部的人员表，想出来一个大概的行动顺序。芥宸完成了传达任务，也没有多做停留，站起来说要去下面找小队长牛子刚。
与此同时，在芥初冬的府邸里，姬秀和芥初冬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各种纸条、账本和地图、人物关系表。
姬秀还是标志性的姿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中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思考时习惯地半皱着眉毛，因为按照和白家干部的约定，双方今天下午就要正式会面，完成关于资金链担保的谈判和合同签署。
他负责起草了合同，又对范启搜罗到的所有白家情报做了个整合，两份文件现在都在芥初冬面前——现在就是让这个总指挥官再看一遍，看看有没有问题；而他则不知倦怠地拿起了方家的对外家谱。
从姬秀的视角看过去，芥初冬低头认真看合同的样子很美，睫毛长长的，在眼睑洒下密密的阴影，桃花眼的线条是漂亮的弧线，综合了杏眼之纯、凤眼之魅，隐约看见鸢色的眸子半敛着，闪动着认真的思绪。
当少帅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之后，姬秀拍了拍手上这份方家家谱。
“初冬，你知道方家方道言这一辈有多少个孩子吗？”
“有多少？你手里这个可是明面上的家谱，咱们都知道，肯定还有身份见不得光、不能写在家谱上的。”
姬秀扯了扯嘴角，因为完成了和白家商谈的准备工作，心情很好，难得开了个无关痛痒的玩笑：“我知道啊，若不是方大少爷争气，现在家谱上可能都没有他和他弟弟了。”
“所以有多少个？”
“方朔的孩子是嫡子方道文，庶子有方道言、方道羽，除此之外全是他的兄弟姐妹的孩子，像老一辈中年纪最大的方明，正妻生的儿子叫方庆央，性格中规中矩，表现平平，不算纨绔但也没有什么本事，还有方南，膝下两个女儿，方子铃和方子璐……更远房的就不说了，算下来总共是二十一个。”
芥初冬悠悠地点评：“人不算少，但是有本事的凤毛麟角。都只会指着家族积累的话，撑不了几代。”
姬秀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方道言确实是人杰一位，如果他能当上家主，掌权三十年，说不定也可以给方家注入些新活力。”
突然，芥初冬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坐直了身子。
“怎么啦？”
“姬秀，我记得范启之前查白家干部可能的身份，有一个条子上写的是个方家人——等等，我回忆一下名字。”芥初冬半眯着眼睛，在脑海里翻找信息。“对，那个条子上写的是，‘方家庶女方未央’。你看看家谱上写了没有？”
姬秀赶紧低头看了看：“没有。如果真是方未央，应该和方庆央是亲兄妹对吧？都是方明的孩子？”
芥初冬抿了抿嘴，和姬秀的默契体现得淋漓尽致：“我马上叫人去查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