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骐啊。”芥初冬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上次那个军火商,魏生,查到他的货源了吗?是哪个不知好歹的老鼠在作祟?”
芥骐老老实实地汇报道:“回少帅,已经查出来了,报告就在您的桌子上,在下认为已经查得比较彻底了。是三年前成为咱们的军火委托生产商的李力和,还有后勤装备部的魏积。经查,魏生是魏积的远房兄弟,通过贿赂户口部门,把户籍分拆成两家,从而骗过了咱们对部门雇员的入职审查。”
“在魏生被枪击死亡之后,我们于得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控制了魏积,李力和得到消息,早早地逃到了江南地区,在下已于一周前带兵到江南捉他回来,现在两人在大牢里,等待您的裁决。”
芥初冬一边听,一边看着那份任务报告——语言简练,井井有条地叙述了芥骐带领手下,雷厉风行地找到倒卖军火的内鬼,然后二十四小时内生死追击,成功在不惊动江南地方势力的情况下,捉拿李力和的漂亮战绩。
他拿报告在桌子上拍了拍——这是他惯常的表达对报告的赞许的方式。
“很好,芥骐。”
“谢谢少帅,在下只是做好您所教育的事情而已。”
接着,芥初冬又听了几个下属的述职,桃花眼里一层一层堆积起睿智和深邃来,低头看报告的样子好看得如同神明。
那天晚上,银陵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夹雪。
雨雪淅沥,整个银陵,都蒙上了一层黛青色的雾。
一盏盏路灯亮起,沿街的屋子里也有着温暖的灯火,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白炽灯,此刻却格外辉煌显眼,映得街道角落那些暗处的积水也熠熠生辉。
阴云密布的城市里,水泥地铺着碎了一地的小月亮。程景从高大的靠背椅上站了起来,难得地拉开窗帘,望向窗外,万家灯火映在他暗色的瞳仁中摇曳,汇成坚韧的白光。刚批完手头的文件,来不及回公寓换之前准备好的西装,便随手取了件,办公室衣柜的黑外套,随便搭在手腕上——他和中原释欢都不是喜欢迟到的人,尤其是,不喜欢别人迟到。
程景一面系袖扣,一面打电话给源稚,告知他今晚自己可能赶不上组织的聚餐。忠心的好部下什么都没问,表示到时候自己会主持好晚宴,请首领放心。程景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心想,那孩子深知,自己有心将他当接班人培养,一个人承担起繁复而压力巨大的工作,成长了许多稳重了许多,就是,少了些恣意的少年心性。
不过,程景的心可以轻轻松松地分成一里一外的两层,表层保持着善良和人性,体恤辛苦的接班人,但是在内心深处,另一个冷冰冰地声音说,源稚又如何呢?不过是一个部下,一个很好用的工具而已。
一切都是工具,有好用的,有不好用的,有帮助自己的,有伤害自己的,有需要好言相劝、好好打磨的,也有必须要掰断、粉碎的。这就是程景内心深处的世界观之一。无论是接班人源稚,养女和情报刺客千飏,医生徐小净,还有要和他来一场邀约的中原释欢干部,甚至还有……
脑海里,女人妖娆窈窕的曲线一闪而过,接着是一双晦暗不明的桃花眼,冷冷的看着他……
“想什么呢。”
他甩了甩头,扣上了最后的扣子,把纷乱的思绪一刀切似的扔出脑海,对着镜子整了整领结。镜子里的男人皮肤惨白,长发选出脸侧的两绺,扎成辫子,下巴很尖,脖子上挂着长长的红围巾,在黑与白的世界里,对比度高得像是鲜血。
他走出屋子,脚步声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像是幽灵般飘了出去,拉开黑色的车门,往灯火中驶去。
在纬地路的最东头,有一家小酒馆。
因为父亲的钟表店开在纬地路,所以周平对这里一向很熟悉;因为楚家的衰落,今年纬地路明显比往昔萧条,在初雪的夜晚,他从店里走出来,走走路散心,却一直放不下地想着家庭的未来。
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高大但是相当纤细的男人,脖子上戴着长长的有流苏的红围巾,身边站着一个橘红色头发的青年——两人一个红围巾一个红头发,在灰暗的天气里格外显眼。
中原释欢作为“南广”的干部,自创始人失踪之后,代行首领职权多年,等同于实际上的“南广”首领,这些年对内获得所有部下的一致信服,对外把“南广”发展得和其他情报组织势均力敌,跻身两大势力之一,他的杰出和辛苦付出,都是公认的。
至于问什么如此辛苦,程景看着个子娇小的年轻人,想起之前,在整个“南广”,所有人都认为中原干部应该当首领,只有中原释欢一个人还在坚持,创始人没有找到遗体,不能宣告死亡,自己只是被首领托付了组织的干部,不能僭越职权。
他这些年辛苦经营,应该就是怀着一点渺茫的希望,盼着之前的首领回来?
两人在纬地路碰了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走进了最东头的小酒馆——是一家传统的酒馆,只卖清冽的自酿酒。
屋子里生着火,很暖和,所有中原释欢一进来就脱了外套,里面仍然是紧身的卫衣和牛仔裤,万年不变样式的马丁靴,个子不高但是比例很好,腰细腿长;他抬起脸看着老狐狸般的程景,挑衅式地一笑,扎眼又张扬,配上线条锐利的眉眼,潇洒又自傲。
程景一边招呼老板娘,一边微笑了。
与此同时。
在初雪的夜晚进行一年中最大规模的一次聚会,这是程景的组织的规矩。不同于其他组织的年会、春会或者其他什么以时令来决定的聚会,程景选择初雪这个有些浪漫的时期,其实就是想彻底抹掉组织里,所有的人情味和烟火气。
初雪,寒冷乍起。正如这个冷冰冰的组织,冷血的首领。
即使是一年中唯一的一次聚会,组织总部的晚宴也是守卫森严。
两队黑衣部下衣襟内藏着短枪,背手站立。赴宴的人群鱼贯而入,源稚本人被簇拥着站在门口内侧,间或朝客人点头致意。他身着修身的黑礼服,身姿挺拔,不卑不亢,他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依然如少年时那般澄澈,气场却是沉沉地压下去,坚不可摧。
越来越像位首领了。下属们和组织的合作者们都在心里盘算着,估摸着。
有一位应邀前来的客人——能获得邀请函,说明他在过去的两年里至少和组织有过三次大型、可靠、双方都很满意的合作。他戴着金色的假发,墨镜夸张地占据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只有圆润的下巴,动作滑稽得像个小丑,热情地挤过人群,走到源稚干部面前。
“齐先生,”源稚朝他伸出手,“感谢您来赴宴。”
独立情报贩子齐先生——也就是范启,握住那只跟着尊贵的主人而饱受欢迎的手,隔着黑色的手套,他敏锐地触到年轻人掌心的茧。
仅仅三秒。
源稚松开了手,迎接下一位客人。他不经常笑,却认真而诚挚,瀚海般蓝色的眼睛锋芒毕露,给人以可靠的感觉。组织的下属和合作者们,各自在心底审视着这位传言中的新任接班人,估计他能否有现任首领程景那样的,狡诈和冷酷,强大和无畏。
源稚无视他们探询的目光,坚挺地站立着,将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
范启混了个脸熟,然后就悄悄退到了角落,盯着源稚若有所思:
按照他之前偶然发现的情报,蓉西街上那个开得与世无争、以品味高雅著称的和风物件店,名叫“源稚”,是因为源稚是一个人,一个规模远大于其他明面上的势力的强大组织,的干部。
驯鸽人展开触手,编织出一张巨大的情报网,最后捕获了源稚本人的一些资料,想要借此查出他所效忠的组织的蛛丝马迹。
但是,所获寥寥。这个组织以阴暗和冰冷著称,经常给人的感觉是,他们并不是一群活生生的人,而是泛着死气的杀戮机器。
所以,经过一番布局,牺牲了自己的几个情报,换到的是组织的聚会入场券,和传说中这个源稚干部的真身。
众宾落座。
范启扮演了自由情报提供者齐先生,因为害怕被这群强大的人查出真实身份,所以只拿出了几个情报,而且都是已经小部分泄露的那种,营造出“他的情报是由线人拿到的”这种认识,而且重要程度拿捏得很好,不高不低,刚好够他进入这场宴会,然后坐在长桌的最后一角。
借着墨镜的遮掩,他打量着身边的人。有一个长相妖艳妩媚、穿着白大褂但是里面是短而暴露的胸衣和皮裙的女人,既然是白大褂,应该是医生吧?还有一个眯缝眼的男人,因为眼睛像休憩的猫,所以气质有些呆萌,但是偶然睁大眼睛时,他流露出的气质是充满智慧的学究气。
他拉着一个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位眯缝眼的男人其实比看起来年轻很多,几乎还是个小少年,名叫江彦,是个工科天才,不知道被首领从什么地方发掘来的,从枪械到电报机,几乎什么都能造,什么都能修。
他看到一个黑衣人走到源稚身边,附耳轻语,然后年轻人出去接了个电话,神色凝重了一些,走到了长桌之首、为首领程景而空着的座位。
“实在抱歉,首领今天有要事不能前来,”他微微地,鞠躬致意:“一切由我代劳。”不卑不亢,神采奕奕,如被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