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肖小姐每天要洗两次澡,一次洗一个时辰,吃十种水果,按她的喜好,一点不一样都不行,吃的就更加讲究了,我现在拿的就是肖小姐今天上午点名要吃的点心——肖老爷专门吩咐过的,小姐娇贵,什么都要最好的,完全顺着她的意思来。”
伙计这样说完,最后轻蔑地瞟了千飏和芥初冬一眼,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优越感和赤裸裸的鄙视。
“你们这两个凡夫俗子,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给肖小姐当伺候人?呵,想都别想!”
他抱着箱子扬长而去。
在他的背后,千飏和芥初冬对视了一眼,黑色和鸢色的眼中俱是笑意。
肖婷婷被如此娇惯,生活的奢侈程度令人叹为观止,这巨大的开销按理来说,白手起家的肖祎是不愿意承担的,双方想必就这个问题——“肖婷婷可以花多少钱”进行过讨论,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肖祎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连自己的“妹妹”都管不了。
芥初冬找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鸽哨,对着天空“呜呜——”地吹了一声。
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齐刷刷地响起。这是范启训练出来的鸽子,无论是白鸽还是灰鸽,无论日常负责哪个片区,一旦听到鸽哨,必须放下手头的事全力赶去。
不到半分钟,一只白鸽落到了芥初冬摊开的手掌上。
芥初冬又摸出一张纸条,笔尖都碰到纸了,动作却突然一凝滞,他转过来问千飏:“你说是让范启查肖婷婷现在在哪里,还是先查更详细的过去。”
千飏笑了笑:“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选择从她的原生家庭开始查起,然后重点是肖祎和肖婷婷刚相遇的部分,那时的两人的身份,然后一起生活到现在有没有传出过什么小道八卦……”
她话还没说完,芥初冬给她看了自己写的纸条,上面赫然是“肖婷婷的家庭相遇时的情况”。
两人又想到一块去了。
至于肖婷婷现在的住处?
刚才不是有个伙计要给人家送点心嘛。
年轻的一对男女从巷子里出来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们进巷子时还是一个老婆婆和另一个长相不同的男人。他们悄悄跟上了端箱子的伙计。
今天,茗花公主号抵达银陵城港口。
陈海在长达二十天的航行中,成功成为了几乎船上所有乘客的熟人,现在正在甲板上和朋友们道别,和这边刚答应了下船就去拜访,又转过去跟那边握手说以后多关照,忙前忙后连轴转,好不容易大多数客人都相互道了别,有意向再见的也都约了日子,正准备松口气歇一下,一转头就看见,谢家姐妹就登上了甲板。
可能所有长期离家的旅人,在即将回家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打扮漂亮些,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这未必是虚荣,往往是出于近乡情怯。
陈海一眼看出,谢家姐妹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
姐姐谢桐嫣穿了条藕色的长裙,裙摆被甲板上的风吹得几乎要纷飞起来,所以她一直拿手压着——手上还戴了见客用的、很正式的白色齐臂长手套。妹妹年纪还小,还不受社交场上对女性着装的要求所约束,还穿着水手服和水蓝色的百褶裙,不过,别在驯顺的黑发上的同色蝴蝶结,也显露了她花在打扮上的小心机。
两人的行李不多,只有两个箱子,由一个家丁和一个女仆提着,跟在两位小姐后面。
“陈先生!”
陈海能在所有人中间都吃得开,凭的就是他极高的情商和亲和力,虽然他已经应酬得身心俱疲,但见到她们招呼,还是立马换上了友善开朗的笑脸。
“谢二小姐,谢三小姐!啊呀,终于到银陵啦,一路上奔波辛苦,二位小姐这总算是苦尽甘来啦。”
谢桐嫣礼貌地回答道:“不辛苦不辛苦,多亏了陈先生您的照顾,我们专门来感谢您。”
谢枝妍也跟着说:“谢谢陈先生!”语气温和有礼,陈海了解她的性格,她这话听上去像是上甲板之前姐姐专门嘱咐过她,一会儿见陈先生要致谢,我说完你跟着说谢谢就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啊,这么客气干什么。”
“陈先生才是客气。周先生呢,我们也要去感谢他的。”
周平因为下船后就要面临家庭生存的巨大压力,这几天越来越焦虑,也不跟着陈海四处社交了,躲在舱室里,蒙着被子,干躺着。
陈海是知道他的底细的,劝他说:“你还是心气太高了,所以才烦恼,事实上你这副牌算好的了呀,纬地路上的商铺,那可是寸土寸金,楚家就算真的撑不过这几年,那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呢。”
“哎,总之是有的忙啊,我觉得自己还做不了这么大的事。陈海,你跟我同龄,有没有这种感觉——自己明明年纪还小,感觉青春还没有好好享受,就要背起整个家庭的担子了?”陈海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悠悠地叹气,语气沉重,“我哪有这份担当啊。”
他确实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你说我心气高,可能确实,我不止希望家庭度过楚家的危机,还希望我接下担子之后能带着家族走得更远,生活得更好,让父亲年纪大了不要再修表了,他眼睛也不好,让弟弟找到一个适合的、他喜欢的工作,娶个好妻子,成个小家……”
“停,停。”陈海打住了他,“我不要听你关于日常生活的美好规划。你知道的,这只会影响我追求理想。”
家境不错的陈海不需要为生活担心,又是一副天生外向不羁的性格,早早笃定了“追求理想”的人生目标。
你若问他追求的“理想”是什么,他会展露出习惯性的笑脸,搂着你的肩膀请你喝酒,对你说“理想这东西,走走看看再说嘛!”
周平叹了口气,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现在既然要下船了,周平也收拾了身心,至少努力做出了精神抖擞的样子,才能回家见父母和弟弟。谢二小姐问起他没多久,他就也登上了甲板,手里拎着自己的大箱子,肩上还背了一个包,是茗花公主号上的乘客中,少见的没有带仆人随侍的人之一。
“老周!你来了!谢二小姐刚还问起你呢!”
周平穿的是白色的西装,胸口的口袋露出折叠好的半角粉色方巾,很衬他的肤色,刚好掩饰他这几天失眠的蜡黄脸色,此刻在海上的阳光下照着,显得他白皙谦和,瘦却不弱。
“谢二小姐,谢三小姐!”周平恭恭敬敬地鞠躬,却因为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低头时晕了一下。
谢枝妍说:“我们还不知道周先生下船之后在哪里呢!刚才我们才和陈先生交换了地址,有空咱们一起玩呀!”
周平只好报出了自己家在纬地路的钟表铺地址,谢桐嫣还惊奇地说,哇哦,纬地路,是好高档的地方呢。
他们离下船还有一会儿功夫,陈海决定再找个话题聊聊天。好在,对于他这样的人,话题总是张口就来,不像别人需要搜肠刮肚,才能憋出来一两个。
他带着大家找到一块地方坐下,是天蓝色条纹的太阳伞,阴影里摆了张小桌子,四人落座,陈海在心里感叹终于可以坐下了,嘴上说:“说到纬地路,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约定在纬地路的和风店里等我呢。”
“和风店?是卖木偶、和服这些东西的店吗?”谢桐嫣问道。
妹妹眼睛亮了一下:“我喜欢木偶!”
“嗯,木偶和和服是最红火的业务,此外还有净琉璃木偶戏的全套设备,专门卖给净琉璃狂热爱好者的,一套好贵呢,我记得……嗯,似乎一套十几万呢。”
十几万这个数字对除了他以外的其余三个人,都是一笔巨款,当下大家都睁大了眼睛,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花这么大的价钱去买一套没什么实际用处、只能摆着看看的物件。
“前一阵子我还帮朋友从东瀛本土带了一套这东西呢,据他说是二十万卖给江北军部的军师了,那军师就特别喜欢这些东西。”
周平想起父亲店里也有个老客户,特别喜欢收集古早款式的钟表,那种没有改良过的、笨重、粗糙的大钟,下面垂着长长的摆垂,晃晃悠悠,老化的机械表针走起来发出哒哒的声音,据那个客户说,那声音让他听起来心安。
谢枝妍似乎对那个和她爱好相同的军师很感兴趣:“陈先生,那位军师为什么会喜欢木偶呀,他也喜欢像我一样给木偶换衣服吗?”
姬秀虽然不摆任何架子,但到底是江北的最高军师,寻常百姓只知其鼎鼎大名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绩,不知他本人是一个文弱有书卷气的少年。所以,陈海想象中的姬秀,是威风赫赫的飒爽军人,一想到他“给木偶换衣服”,就觉得违和感巨大无比,不禁哆嗦了一下,赶紧说:“不不,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