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飏和芥宸回到芥宅时,京子招待两人吃晚饭,说少帅和姬军师先后回来,然后一起出去了。
芥宸对千飏解释到,“少帅和姬军师是去城郊的范先生的医馆了。”
“就是给我治伤的那个医生吗?”
“是的,千飏小姐。”
“奥,”千飏乖乖巧巧地安静吃饭;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直起身子,语气有些急促:“你们下午收到鸽子了吗?”
鸽子带来的纸条都摆在芥初冬的书房里,千飏仔仔细细地翻看,抬头问芥宸:“今天下午有方家核心成员集会,林安立还去表示林家是方家的盟友——这么大的事,你们少帅没啥反应?”
芥宸眉头一皱:“少帅没有吩咐在下,在下甚至不能确定少帅从外面回来后有没有来得及看纸条。”他是军校高材生,赫赫有名的少帅副官,才能也是万里挑一,自然和千飏一样懂得方家集会背后的意思。
方家要向芥初冬复仇了。
这是自芥初冬回到银陵城以来,暗流涌动的各方势力间,第一次正面交锋,兵戎相见,一论高低。
千飏赶紧说:“你快去把这里的人聚起来,准备好!他们会强攻这里的,尤其是大门。”
芥宸发了个信号,霎那间,芥初冬的部队再次展现了训练有素的、极强的动员能力,一双双军靴整齐地踏在大门口的广场上,芥宸要下去指挥,临出书房前看向千飏:“那少帅……”
千飏眼睛里是聪明果决的光芒,“芥初冬去找那个医生,肯定第一时间会知道这些,你放心。”
芥宸点点头跑出去了,千飏索性一屁股坐在平时芥初冬的位置上,脸色严肃,思考着对策。
芥初冬的座椅有皮质的靠背,千飏身形纤细,与其说是坐在大椅子上,不如说成被椅子包在中间;芥初冬的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和大脑,是舒服的松香,仿佛芥初冬本人站在她身边或者环抱她在怀。千飏有一瞬间的失神。
自己竟然意外地,很喜欢这个气息,很喜欢……这个感觉。
开什么玩笑!她强制自己停下了疯狂的想法,一张一张看着纸条,想如果芥初冬在这里,他会怎么面对?自己应该怎么面对,不能输给他?
很明显,林安立明面上是站在方家这边的——之所以说“明面上”,是因为林安立这人没有永远的盟友,只认永远的利益,而且他以白家家主身份出面联系芥初冬,可相当于是截了方家原本的生意,千飏才不会相信他是什么“方家的铁杆盟友”。
那么,林安立想要的是什么呢?
或许他许诺给方家的是空头支票,然后看方家和芥初冬打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千飏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方案绝不可能。
林安立在方家可是代表整个林家的,堂堂四大家族之一,面子是绝对会做足的,空头支票这种自毁名声的事,太不划算。
那会不会是,他确实有出动自家力量,但是能保证在方家和芥初冬交锋的时候,这些林家势力不会受损?
临阵反水?
好像也缺个什么条件。
千飏重新理顺思路,确定这条线索推理下去只有一种可能性:在芥初冬府邸会发生的这场正面相遇,会发生始料不及的变数。
这个变数可以保证林家参与的部分不受损害。
并且,方家或者芥初冬,至少一方,会遭遇创伤。
千飏默默地站了起来,找了个仆人让他给宸副官带句话:“如果开打,当心对方队伍里的变数。”
然后她拿起笔,学着范启平日传情报的格式,写了张纸条,唤来飞得最快的白鸽,把她的想法传给芥初冬。
千飏这边,已经尽力推理了,剩下的,是因为信息的空白而留下的漏洞,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希望芥初冬知道“始料不及的变数”可能是什么吧。
其实千飏所不知道的,无非是,林安立和方道言的暗中协议,抽丝剥茧、宏大又琐碎的“相消计划”。
而很幸运的是,范启之前在华璎轩事件中就注意到了方道言可能在保护林安立,对这两人的关系做了比较仔细的查找。
时间回到芥初冬从顾倾华的别墅里出来,在望江山脚下恰好碰到告别兄长、从姬家出来的姬秀,两人一商量,回芥宅换了合适的衣服,就直奔黔村去了。
下午的黔村比上午人多,生意好的小摊贩可以早些打烊,干活麻利的搬运工干完一天的活也可以早些下班,所以这些黔村的居民,有些日落前就可以回到黔村的家中,结束为了生计忙碌奔波的又一天。
而黔村的医生范启,悠哉悠哉地抱着一筐青草,正一边往奶牛的食槽里倒,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奶牛谈天说地。
“小白呀,你说,今天的草是不是比前几天的好?对!猜对啦,我就知道你识货!今天的草是我专门走远了一里地,割了一处之前没有割到的草!新鲜吧,看这饱满的叶子,绿油油的颜色,啧啧,小白,这可是一顿好的呢,你真是有福气啊今天!”
“小白呀,今天晚上有两个朋友要来找我呢,你说我该请他们吃什么呢——吃喂你剩下的草?不太好吧,那两个人都是比你还倔的脾气,尤其是眼睛长得好看那个,又倔又凶,给他吃草我怕他把我桌子都掀了。”
“哎,今晚有人要挑事,为什么那些人不像我们家小白这样可爱呢?”他说这句话时刚好芥初冬和姬秀走进了敞开的门,正听见这句话,姬秀愣住了:“今晚有人要挑事?”
范启听见老朋友的声音,来不及放下怀里的草筐子,径直跑到客厅:“你们不知道?”
姬秀答道:“啊?”
芥初冬反应是最快的,已经看出来,范启认为他们应该知道而他们却不知道,那只能是因为他回芥宅时,只去卧室换了休闲点的外套,没注意书房里的纸条——看来纸条上有大事。
“纸条我们没看见——上面写了什么?”
范启在足够关键的时刻是不会掉链子的——过往无数次经验作证,他掉链子的事情,都没有到生死攸关的地步。
所以他此刻见到久别重逢的姬秀,连惯例的插科打诨都没有,中指扶了一下圆圆的黑色眼镜,语气难得严肃,让两个客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说:“我在方家的线人告诉我,今天中午到下午,方朔在大议事厅召集了几乎所有核心成员,包括支系话事人,发表了十分慷慨激昂的动员讲话——意思就是你,”他指了指芥初冬,“少帅,欺人太甚,是他们方家的敌人,他们要对你动手。”
芥初冬嘴角勾起半边:“不可能就这个吧?”
姬秀无奈地扶额,“初冬,再给你说一遍,不要随便和人动手,即便在你看来对方多么不自量力。”
“不,不止这个。”范启作为银陵城手眼通天的情报贩子,又是江北军部少帅芥初冬的私交好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方家和芥初冬的武装实力对比呢?所以,该是有更加严重的情况。
范启深吸一口气:“林二少爷林安立出现在议事厅,在高台上露面并致辞,代表林家,声明林家是方家的盟友,这次行动自己会亲自带领林家武力,和方家的人马全程待在一起,鼎力支持。”
果然,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故事走向让芥初冬都变了神色。
范启看向他:“你还记得方道言吧。”
芥初冬缓缓点头,鸢色的眼眸里思绪飞快地闪过,看得出他在最大限度运用自己过人的智慧,“对,”他答道,“我想是他。”
千飏反复思考却一直拼不上的那块拼图,就在他手里。
所以,思绪贯通,运筹帷幄。
“方道言会在队伍里带人反水,抢方朔的位置。”
“啊?”姬秀已经彻底懵了,范启知道消息比较早,但也没能跟上芥初冬的思路。
姬秀手指摁住太阳穴缓解头疼,“我记得,方道言是方家的庶出大少爷对吧。他不被方朔喜欢,受了不少委屈一路长大,想抢家主位置我倒没什么异议;但是林安立为什么要帮他?反水逼宫,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应该需要提前策划好久吗?”
范启答道:“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他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建立这种搭档关系的,也无从得知策划了多久。”
“但是初冬来银陵才几天啊。”姬秀敏锐地发现了最大的问题。
芥初冬在范启小屋子的前厅找来桌椅,坐下后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十指交叠托着下巴,半眯着鸢色的桃花眼:“所以说,按照推断,要么林安立和方道言在我来银陵——或者说,发请求合作的消息给方家老爷,的时候,火速制定了一个计划,以我为由头;要么他们蓄谋已久,而——”
“你只是恰好在准备好的时候来到银陵了而已。”姬秀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流畅地接到。
“嗯。”芥初冬点点头。
范启感觉到事情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紧张,整个人的气质都松懈下来,脸上浮现常有的那种温暖又荡漾的笑意:“还是你们两个人脑子好使,刚才把我急的,还以为要应付什么急事——秀儿,远道而来,还没正式打招呼就开始忙工作,你也太敬业了,快,让哥抱抱。”
最后一句浑话多少有些刻意。
范启天生厌恶严肃的气氛,所以一有机会破坏这种气氛,他就开始说玩笑话。
姬秀是明白朋友的心思的,所以哪怕现在满脑子都是接下来面对的直接冲突,他还是配合着,语气放得尽量轻松地说道:“滚吧范启。”
范启“哈哈”笑了两声。
这时,一只白鸽从窗户飞了进来,稳健地落在范启的手臂上,他看了一眼,“诶,芥初冬,这不是我给你的那只最快的鸽子吗?当时让你放在家里,传递紧急情况才用,你咋回事,把最宝贝的鸽子也当信鸽使?”
他语气一转,带上几分委屈,借题发挥:“你对我也是,我是多么善良有爱心的人,跟着你这些年,干了多少人心险恶的活。”
他抹了一把脸上不存在的泪水,唏嘘道:“以前我没得选,可是现在,少帅,我想当个好人。”
芥初冬撇撇嘴完全无视朋友的即兴表演,从那只白鸽的腿上取下纸条,展开是一行清秀的小楷:
“副官已经带人集合,场上可能有变数。”
简短凝练,含义极富跳跃性,显示出写这张纸条的人的冷静和机智的思维;落笔娟秀,用的是他书房的纸笔,芥初冬想象得出,千飏趴在他的桌子上,反复推理得出这个结论,因为不知道方道言的事情而缺乏破局线索,微皱眉头,运笔给他写下这张纸条,她认真的侧脸仿佛自带流光。
姬秀凑过来看了一眼,“是那个女孩写的?”
“嗯。”芥初冬点点头,把纸条放进兜里,对范启说:“跟我们走吧?今晚让你亲抵一次情报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