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飏把自己化妆成一个气质阴柔的公子哥儿,细挑眉,狭长的凤眼,皮肤白净,红唇如点漆。
在她给自己套遮掩身形的披风时,芥宸忍不住说:“千飏小姐,在下冒昧,想问一句,到地点之后在下该如何称呼您?”
言外之意,千飏打扮这么风流,和芥宸这样冷峻挺拔的副官不是很配,怕瞒不过人。
千飏正在系披风的蝴蝶结,听了这话,手下一顿,点点头道:“也是,那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也画个小造型?”
半个时辰后,一个阴柔风流的公子哥儿款款走进落莲轩,眉眼带笑,风情外露,身后跟着一个留着胡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的老人,似乎是管家一类的角色;两人都穿着衣料昂贵的常服,那位少爷似乎为了赶时髦,又在外面套了件黑色披风,绣着华丽的凤纹。
贵族家庭的父母常常不放心少爷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怕遇上劫匪被绑架或者打劫,所以派最放心的老管家随时随地跟着,这样的情况不少,所以落莲轩的侍者们完全没有觉得奇怪。
白家最重要的产业之一的落莲轩位于银陵城的老城区,周边都是古色古香的旧时代建筑,而这座风雅的青楼恰也符合这里守旧的空气。
和其他青楼或多或少的西式装扮不同,落莲轩完全沿袭传统,一进门先摆着描金屏风,一旁的香炉里香灰静静地燃烧着,青烟袅袅,红木壁柜里一格一格摆着鼻烟壶、砚台、青瓷花瓶这些精巧的摆件,来来往往的侍者统一穿长衫或者旗袍,脚下老布鞋落地无声。
千飏自己并不是逛青楼的老手,只能凭着在华璎轩待的那几天的经验,装作老练地递了点钱给接待自己的侍者,然后迈着慵懒闲散的步子,跟着侍者走到了一个小隔间里。
侍者鞠个躬走了,还不忘把红木门轻轻带上。
定睛一看,这是个小号的客厅,屏风、摆件、香炉样样都比大厅里小一号,屏风那边还搁着两层珠帘,背对她坐着一个穿纱衣的女子。
千飏本想挥挥手,“转过来”还没喊出口,被芥宸赶紧扯住袖子阻止了,眼神示意,这里面似乎不是这个规矩。
好吧,千飏把手放下,清了清嗓子,客气地说:“这位姑娘……”
女子闻言半偏过头,珠帘下她的倩丽身姿影影绰绰,“您想听什么?”
千飏和芥宸这才看见,这女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原来是擅长音乐的;林安立当时介绍的时候不是说落莲轩的女子才华都绝顶上乘吗?千飏来了兴致,稳稳地坐下,“哈哈,美人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隔着很远,女子抚琴的动作看不仔细,但凭感觉应是纤纤素手,转轴拨弦,浅浅诗意。
随着音符越来越多的倾泻,女子缓缓地唱到:
“残觞酒凉,彼时西厢,玉屏风上雕鸳鸯,坐对铜镜贴花黄,薄唇点绛,影斜云纱窗,梧桐叶上已三更。
反手琵琶语,弦月满西楼,绒雪沾衣袖。魂醉依旧,江畔枯柳,摇落繁华几时休?欲寄离愁,半生等谁回眸?”
她的声音哀婉动听,如泣如诉,伴着悠远的琵琶声,仿佛能唱遍天下风花雪月,霓裳迎风舞,一世风华,波澜难惊。
一老一少的客人都沉默了。
曲罢良久,千飏缓缓开口,差点忘记变声,“敢……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转过身,面朝他们深深地鞠躬行礼,怀里依然紧紧地抱着琵琶,“妙零”,她低声说。
“妙零,”千飏故意摇头晃脑地重复了一遍,“从琵琶声里听得出来,是有故事的美人呐,不妨接下来的时间你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
或许芥宸上的是军校,毕业后又加入的是以军规严明、令行禁止而出名的芥初冬的直系部队,所以很少听这种曲子,但是千飏很清楚,“摇落繁华几时休”和“半生等谁回眸”这两句,无论是不是妙零姑娘自己写出来的,都饱含着深刻的遗憾和怨恨,还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等待而不得的悲伤。
这绝对是有故事的人,而且故事并非普通的风花雪月,其背后,可能是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兴衰存亡。
而且,她也希望妙零姑娘能讲讲自己是如何来到落莲轩的。
这样大家才能查清楚,落莲轩这些女子都是白家从何处搜寻来的。
没想到的是,千飏此话一出,刚才还抱着琵琶柔弱哀婉的妙零,立刻脸色一变,抬头瞪视着她——露出正脸,圆润端庄,百灵鸟般美好的嗓子大声叫唤道:“来人呀——!”
刹那间,小隔间的门被打开,蜂拥而入六七个侍者,把他们半包围了。
啊?千飏都愣住了,芥宸反应快一点,很快站起来面朝大门,抬起胳膊护住千飏,嘴上说:“少爷别慌!”
千飏拿眼神示意:这是怎么回事?
芥宸回复:不知道。
千飏只好硬着头皮:“妙零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妙零现在不玩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了,直视着千飏,原来她也化着浓妆,脸蛋也配得上称一句“美女”,只是满脸敌意:
“你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不好,难道落莲轩的规矩,不能问这个?千飏楞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芥宸也全身肌肉绷紧,如一柄箭在弦上的长弓。
一个穿长旗袍、脸上抹白粉、看样子是侍者领班的女人小碎步跑了过来,进门看见这么多人围着,仿佛吓到了似的“哎哟”一声,千飏不禁腹诽,没见过这么作的。
围着千飏的侍卫为女人让开一条路,她走到千飏和芥宸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了两人好几眼,尤其仔细地研究了千飏还穿在身上的披风;最后她娇叱一声:“你知道这里是白家的地盘吗?!”
千飏差点没笑出来——敢情这位大姐憋了这么久,就说出来这样一句蠢话?
当然,她的定位是放荡公子哥儿,所以满脸无辜地问:“白家?什么白家?”
侍者领班本以为把凶名赫赫的“白家”的大旗打出来,能把眼前这一老一少腿都吓软,没想到这两人毫无反应,看起来满脸懵逼;那应该是真的无辜的,不知道白家的规矩才触了底线。
她摆出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那记住了,这里是白家的地方,白家规定,不能询问人的背景和出处!”
不仅千飏,芥宸都快憋不住笑了。
芥宸想着那个林安立看起来那么聪敏,怎么还有这种蠢笨的猪下属?
他们两人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给了领班,然后走出落莲轩。两人都是行事谨慎的人,为了防止被跟踪,专门溜进了一家正在演出的剧院,混进人群里悄无声息地去掉了化妆,重新变回冷酷严肃的军人和清丽的少女——当然,华璎轩头牌见面礼上见过千飏的人太多了,她那张脸给人的印象又太深刻,现在压根不敢抛头露面,只是换了轻便一点的化妆,也不用刻意装男人的声音了。
那天晚上,负责落莲轩的白家干部白丙照例唤来最高经理,清点当天的经营情况。家主与芥初冬会面之后,要求干部们提高白家名下产业的安全警惕性,所以白丙还过问了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经理从外表上看是一个纤弱的男人,他想了想:“下午那班的侍者领班说,有新来的客人不懂规矩,问了姑娘的来历,被她教训了一顿赶出去了。”
白丙本是妖娆地半躺在贵妃床上,听了这话,心里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皱了皱眉:“具体的呢?”
“她说是一个年轻的傻少爷带着一个老管家,还说少爷连白家是什么都不知道。”
“傻少爷?”
“是,她还说,有些娘们兮兮的。”
落莲轩的经理在白家名叫白也,是这里唯一能见到总管白丙的人,也是白丙的亲信,在白家也算比较高级的成员了。被白丙追问了这么久,他也多少觉得这件原本很普通的事似乎有什么异常,试探着说:“我把那个女人叫来?”
白丙鼻子里哼了一声。
很快,骄横却愚蠢的侍者领班跪在了门外——她还不够格,不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是几个人。
白也咳嗽了两声:“完整复述。”
女人突然被总经理抓上来,脸上的白粉才来得及卸了一半,跪在地上吓得发抖,赶紧和盘托出,从她听到弹琵琶的妙零姑娘叫人,到她进入那个小包间,盘问两个客人,最后放走客人,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白丙捏住嗓子问了一句:“客人的相貌呢?”
“嗯……那位少爷个子不高,长得很美,跟着他的是个老人,胡子垂在胸前——奥,还有,少爷穿了件黑色的披风,上面绣着凤凰图案,全程没有脱下。”
全程没有脱下?
白丙高高扬起眉毛,就连白也也发现了不对劲。
“手呢,手注意了吗?”白丙又问。
因为化妆可以达到换脸的效果,身形可以用披风这类衣服遮住,但手却是很多人容易忽略、不做伪装的地方,而按照先前的描述,白丙很怀疑,这个“少爷”是女子假扮的。
“我……属下、属下没有注意。”
白丙暗骂了一句废物,白也会意,把侍者领班带走,当场解雇。
“解雇?便宜了这个蠢货。”白丙红唇勾出嘲讽的弧度,“送到昇血轩待两天再说。”
“是。”
房间里还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小桌子,白丙走过去,快速写了张纸条,就说今天有人女扮男装到落莲轩试探情报,不懂规矩问了姑娘出身,被赶了出去,应该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一式四份,分给家主和其余的干部,提高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