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秀坐着芥初冬派的车,也来到了浦口别墅区。
姬家的大宅在望江山的另一端,而且从山头到山脚,全是这个银陵城第一家族的领地。
姬秀在军中度过了五年,言行举止本都有了军旅独有的洒脱,但现在脚再次踏入姬家白玉石的五重大门,他的气质也不由得发生了一些变化,仿佛是这个显赫的家族有独特的空气,逼得他用贵族少爷的方式呼吸。等到他来到第二道门,轻轻拉铃等人来开门时,他已经是一个十足的优雅少爷,文质彬彬,行如风,站如松。
开门的是个老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确定是客人还是家族成员,谨慎地鞠躬行礼道:“尊贵的少爷——”
姬秀微笑着说道:“你好,我是姬秀。”
姬家人口众多,而且因为族规明令禁止按亲疏、嫡庶来排位次,导致家中同辈份的孩子多得浩如烟海,又没有尊卑之别,他离家五年,下人记不得也是正常的。他笑得文雅和煦:“家父姬正则。”
“啊,是小的该打,认不出秀少爷……”看门人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
虽说秀少爷在家中存在感不高,但说起他父亲,姬正则老爷,那可是家族上一代人中的中流砥柱,能力、势力、话语权都是顶尖的;而且正则老爷的长子,眼前这位秀少爷的亲哥哥,姬慕、慕少爷,更是年轻一代中妥妥的人中龙凤,在家中风头无两,是下一任家主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姬家家风讲究如君子般端正,但实力和权力带来的无形压迫感还是让老仆的表情变得更加恭敬了,他看着姬秀那张和慕少爷六七分相似的脸,再次深行一礼:“秀少爷烦请稍等,这就为您通报。”
姬家办事效率也一向很高。在相当短的时间里,姬秀少爷回家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望江山。
几个男仆女仆跟着他们的主子出门迎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姬慕少爷。
姬慕的五官长相和姬秀确实七分相似,但不同的气质使得他们看起来各有千秋;不同于姬秀人如其名的清秀文弱和恰到好处的三分书生气,亲哥哥姬慕身上有更加自信的魅力,似乎是更懂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那双眼睛因时刻闪动着光芒而迷人千万。
他在弟弟面前站定,一开口,声线和姬秀几乎完全相同:“秀儿,回来啦!”
“哥,我回来了。”
当然,哥哥的语气比弟弟要轻快很多。
姬慕把手搭上了弟弟的胳膊,十分亲近地捏了捏肩膀,感受到清晰的骨骼线条,不由得皱了皱眉:“好几年没见,你小子怎么还是这副瘦瘦的样子?当时还想着在军中,跟着芥帅,你也能壮一些呢。”
姬秀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哥,你知道我是不上战场的。”
“哈哈哈,我还不知道你!就算军部的炊事大妈都上战场了也轮不上你!真是不知道了,你怎么一点运动基因都没有。”
姬慕的眼睛里闪动着开心的亮光,揽着弟弟的肩膀准备长篇大论地说下去,却被一个女生打断。
“秀哥哥,慕哥哥。”
听见这个稚气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姬秀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可不想这么早就对上这尊大神。
姬慕笑呵呵地打招呼:“哎呦,这不是小琴妹妹吗,也来接秀儿呀。”
姬小琴是姬家血统比较远的旁系,算兄弟二人的远亲,今年刚刚成年,身段已经有了些带着稚气的风韵。她穿着剪裁得体的布裙子,不像是家常衣物,是听见姬秀到了,赶紧急急忙忙换上的;心脏狂跳着跑出来,却发现姬秀身边并没有站着那个鸢色眸子的美男子,不由得拿满是哀怨的眼神瞟了一眼秀哥哥。
她的心思,家中人尽皆知。
在姬家自己办的一场跨年宴会上,当时十七岁的少女姬小琴,第一次见到了芥初冬。
那时芥初冬已经是少帅了,穿着笔挺而帅气的军礼服,剑眉朗目,五官完美无缺,尤其是那双鸢色的桃花眼,像深邃的海,像高远的天,里面有着世间最美的珠玉和星辰,令她深深地为之着迷。
陷入恋爱的少女往往有着惊人的勇敢。
她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就走上去和他搭话。
她记得那时芥初冬随意地端着杯鸡尾酒,陪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时被衣服勾勒出的身形完美地如同天神,简直令她如痴如狂。
不管眼前的少女怎样目醉神迷,芥初冬始终淡淡地笑,不时举杯喝一口,接她的话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貌和涵养。
那是姬小琴的情窦初开与情根深种。
后来姬秀知道了,简直哭笑不得——他是芥初冬的军师,最了解芥初冬的秉性,这人压根不可能和宴会上认识的各色贵族女孩交付身心,他对芥初冬会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都持怀疑态度。
不过,铁血军旅,百年宏图伟业,他们志存高远,都没有把爱情视为不可或缺。
现在他上前揉了揉小琴妹妹的头发:“我看你压根不想我。”
姬小琴还是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年纪,扁着嘴答道:“其实还是会想的,好久不见秀哥哥了。”
姬慕带着姬秀在宅子里转了一圈,一一见过有分量和需要结识的人,最后,来到了慕少爷自己的小休息室。
这个房间按姬慕自己的爱好装修成了传统的日式和屋,木框纸门,地上铺着榻榻米,兄弟二人对坐于蒲团之上,小小的茶桌上摆着清茶,香气氤氲。
姬慕脸上除了因弟弟归来而带来的暖洋洋的欢喜,终于有了第二种表情;他半皱眉头,有些忧愁地对弟弟说:
“这次把你都叫回来,芥帅是在筹备很大的动作吧。”
姬秀想了想,这并不是什么机密,谎话也骗不过哥哥,便如实答道:“没有,初冬最初回银陵只是一次例行安排,还有顺便——为部队搞点资金。”
姬慕用眉毛表达了自己无声的疑问。
“没有缺钱,江北军部的发展很好。只是,初冬一直有个计划,想要提升普通军人的生活水平和福利待遇;最后我给他算了账,告诉他大概要什么数,他就来银陵城凑钱了。”
姬慕笑了笑:“最后这话听起来,仿佛你家少帅是个没脑子只有武力的家伙。”
弟弟也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那现在呢?华璎轩一场过后,芥帅也不得不卷进来了吧。”
“是的,感觉现在……局势很严峻的。似乎有家族要按捺不住动手了。”
“呵呵,真是不自量力。”姬慕洒然一笑,尽是世家贵子的自傲。
“对了,”他转移了个话题:“你这次回来,该去见见姬小越的,还有,嗯,姬寻。他们现在都很厉害。”
姬小越是这一辈人中,唯一一个参与家主竞争的女孩子。
生在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卓越的钟鸣鼎食之家,对一个女儿家来说本是天大的幸运,何况是姬小越这种,脸长得不好看的女人,若非显赫的出身,连嫁人都成问题。
相传,姬小越十八岁那年,也曾满怀春心地等待过她的求婚者,就像现在难以忘记心上人的姬小琴一样——或者不妨说天下所有刚步入花季的少女都是如此。
但是,梦很快就碎成了渣。求婚者在单身派对上搂着美娇娘,酩酊大醉后一时失言,坦然承认向姬家的越小姐求婚只是为了她的身份。
那天姬小越送爱人去酒吧,思前想后到底担心他的安全,悄悄女扮男装跟了进去;这一去好了,听到了自己的未婚夫这段高谈阔论。
“我给你们说奥,女人这个东西,他不能捧在手心里,会碎掉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时而冷时而热,有时亲切地一塌糊涂,有时又举案齐眉,嗝,相、相敬如宾……”
旁边有朋友开玩笑:“别听他瞎说!他这会在这吹牛,娶了姬家小姐指不定多小心翼翼地宠着呢。”
这似乎触及到了未婚夫作为男人的尊严。
他猛地把手里的酒瓶重重摔在桌子上:“就她?长得那么丑,脾气也没啥好的,要不是姓姬,看谁会娶她?!还指望我会宠她?哼,真是开玩笑!”
姬小越不记得那个夜晚是怎么结束的。
恍惚记得那天她走出一片狼藉的酒吧,留下一片摔摔打打的玻璃渣子,她的心也和那些晶莹剔透却不被珍惜的玻璃一样,碎得满地都是。
从那以后,她推掉婚约,一心要当一个走向权力巅峰的女人。
此时她刚好也在家中,听仆人传消息说慕少爷的弟弟离家五年,终于回来了,只是嗤笑两声,接着给自己的指甲涂蔻丹。
她知道姬秀绝不是争权夺利的人,既没那个兴趣,也没有该有的能力,在江北军部当当军师还好,跟他们这些老油条比真的差远了。
而姬慕提到的另一个少爷,姬寻,离家办事三四天了,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