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已到。
芥初冬和留在大厅里的所有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盯着舞台，等待视野里再度出现那位绝色美人。
刚才林安立的话是在暗示他，楚家对此女志在必得，若是坏了人家好事，势必遭遇楚家的倾力复仇。其实芥初冬多少能猜到楚家会慷慨解囊，毕竟，四大家族里就属这一群姓楚的最好色。
那么林安立此话用意何在呢？
是他看出了自己也被千飏惊艳，还是他作为合作伙伴的第一次示好，还是，一个陷阱？
他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作为年轻的总指挥官，芥初冬的内心是很骄傲的，所以，虽然他看得出很快银陵城里的家族和势力会想办法针对或者试探自己，陷阱和阴谋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会如影随形，但是他丝毫不畏惧，甚至有几分轻视。
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舞台上出现的红色倩影无情地阻断了芥初冬的思绪。
这一次，千飏换了嫁衣，配了首饰，是自己走上台的。
红纱遮不住她的动人双眼，反而平添了几分雾里看花的神秘妩媚。一袭红裙，按照旧式婚礼的礼仪，盈盈细腰间系着一圈一寸宽的飘带，带端系着精巧的风铃，莲步轻移间，飘带岿然不动，风铃悄然无声，连家教最严格的大家闺秀都相形见绌。
台上摆了香案，古铜色的篆香炉里刚撒进去一把香灰，余烟袅袅，案上还有未点着的三柱香，是留给她和买到她的人拜堂的。
江南佳丽地，银陵帝王州。银陵出美人，各大青楼妓院、画舫烟台，见证过无数倾国倾城的佳人的最美的样子。按城中规矩，烟花女子中，只有花魁和头牌，才能在卖于客人时穿红嫁衣、与客人拜堂行礼。
这是殊荣，又何尝不是更大的悲哀。
千飏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意味着竞价开始。
“一百万！”最先坐不住的果然是楚家老爷，楚坤。
一个时辰的筹款期之后还留在这里的，除了芥初冬，多少都准备了些家底。很快有人跟了，“一百二十万！”
“一百九十万！”
“两百五十万！”
……
竞价的时候，芥初冬一直看着舞台，鸢色的眼睛如深潭古井，不露半点情绪。
他之所以要与方家合作，就是想要方氏银行的资金链，保障江北军系的军费开支；而这些老爷少爷，一次竞价加上去的钱数，都够他的战士们吃上三年五载的。
芥初冬其实不缺钱，但是他总觉得战士们应有更好的待遇，再好点，再好一点。所以他让姬秀边看账本边拨拉算盘，花了半天算了个数字出来，他的军队改善计划的所需资金。
他的军师，也是他多年的好友，拿手指点着账本，对他说：“五百万。初冬，至少要五百万。”
“五百万！”回忆里姬秀的声音和现实中重合了，连声线都很像。
芥初冬回头问芥宸：“刚才报五百万的是谁？”
“在下看见是姬家的慕少爷。应该是少帅在方家包间的时候过来的。”
“哦。”
姬慕可是姬秀的亲哥，外形和姬秀有六分相似，姬家家风严谨，这位更不是会花五百万买头牌的人，那么是得知了什么消息，趁着中场休息来华璎轩搅局的。
有意思。
“五百二十万！”竞争还在一路继续。
钱财不够的人放下了手，黯然地陆续离场。
楚坤已经叫到七百万了，大厅里一时沉默。这个价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楚家是积累丰厚的庞大家族，一下拿出七百万也必然元气大伤，但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这些，志得意满地环视着周围的人。
事实上，楚家几个人在竞价之前给老爷反复强调的最高价，就是七百万。
“九百万！”惊雷般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谁如此财大气粗，一下子加了两百万！
人们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去看，原来来自一直默不作声观战的“双龙”的干部，龙一帆。
楚坤的脸沉了下来。他好歹当了多年家主，虽然贪图享乐，玩物丧志，但对自己有多少钱总还是清楚的。但是，这个千飏……他看着舞台上端然站着的红衣绝色，不，自己势必要得到她。
再加上五十万，楚家也还做得到吧？
正这样想着——
“九百五十万！”依然是龙一帆，在楚坤杀人般的眼神和众人的惊讶中，泰然地微笑着。
楚大少爷楚风云忍不住大声说道：“自己跟自己竞价有什么意思吗！”
龙一帆笑着答道：“这么美丽的小姐难道不配这点臭钱吗？”
这点臭钱？九百五十万已经是天价了，连楚家这种大家族都要掏空家底，可能还要卖几处产业，才能勉强凑出来，“双龙”是近几年才起来的，又是靠情报和刺杀获得酬劳，能有多少钱？龙一帆这是发现了金矿吗？
楚坤脸上的肉扭曲着，显出内心的愤怒和挣扎来。楚风云被呛了一句，也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父亲——以他对父亲的了解，楚坤最后一定会加价的，出于好色，更出于好胜。
已然看透一切的芥初冬笑了笑。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在巧妙地挑动下，愿意不顾一切去得到某个东西。
林安立在自己的包间里皱了眉——龙一帆的突然抬价并不在他的计算范围里，万一楚坤拿不出钱，气急败坏地要武斗，那他费尽心机布置的今晚的局就毫无意义了。
“九百九十九万！多妙的数字啊，”还是龙一帆，他拿剧团歌星唱咏叹调的语气说道，“粉雕玉琢，佳人难再得，老板，请。”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华璎轩老板也配合地举起了手，准备宣布结果。
“一千万！”楚坤几乎是喊出来的，常年卡着浓痰的破锣嗓子经不起这样的嘶吼，带上了沙哑的颤音。他身后，楚风云和一干随从的脸已经沉的要滴出水来。
被“横刀夺爱”的龙一帆脸上毫无怒意，长出了一口气，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脸上坏笑藏都藏不住。在场的人也或多或少都看出了他的目的：让楚家出更多的血。
楚风云默默地算了一下，父亲这一千万喊出去，不仅他们楚家这些年的积蓄分文不剩，还要至少卖掉三分之一的产业，才能维持家族。
他在心里咬牙：龙一帆和“双龙”是吧？我会让你们知道戏弄楚家的后果的。虽然……可能不是现在。作为楚家少主，他深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林安立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还好没出大岔子。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楚家这番元气大伤，必然导致各方势力明里暗地欺压。接下来，又要有一番大戏了。
大厅内安静了下来，过了一秒，两秒，千飏抬起头，看了一眼芥初冬所在的方向。
隔着面纱和遥远的距离，芥初冬却凭着极好的视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眼里蓄满的泪水。他不确定千飏是不是在看自己，但是，内心的某处被击中，隐约有些疼。
他预感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转头对芥宸说：“靠近舞台，可能会出事。”
见没有人继续出价，老板对楚坤行礼，要请他上台。
楚坤今年刚过六十，一身肥膘，一听要抱得美人归，立马忘记了自己刚出了一千万的事，笑得脸上肉都挤在一起，跑上台后连客套话都没和老板说两句，哑着嗓子哈哈大笑，胳膊一展，就要去搂千飏。
说是急那时快，即将被楚坤搂到时，千飏身子一躲，一个灵巧的闪跃，裙摆处一排铃铛声音清亮，大珠小珠落玉盘。
芥初冬一下子站直了，目光刀割般锐利。有事情要发生。
下一瞬，千飏从头发上拔下了水钻簪子，玉手一扬，狠狠地刺进了楚坤的前胸！
“啪！”“啪！”
好几处枪响，不同方位，不同目标。同时响起的，还有楚坤杀猪般的嚎叫。
台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千飏她借着一连串动作的惯性，狠狠地撞上了香案！鲜血瞬间涌出，在大红嫁衣上画出大朵暗而妖冶的花。
她身子一歪，倒在地毯上。
什么？！
“啪！”枪声再响，这次是冲着漫无目的的人群。
骚动乍起，众人在乱枪中冲向门口，抱头鼠窜。
芥初冬来不及管其他的，手撑着包间栏杆，飞身一跃，正落在香案身边，也没管趁乱凑近舞台的都是谁，一脚踹飞了几个，单膝跪倒在千飏身边。
额角的伤口触目惊心，他摸了一下雪白的脖子，还好，心跳尚存，也没多想，把人抱了起来，千飏一身是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芥初冬抱着千飏，眼神示意一个暗卫对着大厅的四个角各开一枪，脚下一刻不停地朝门口跑去。
大厅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受了惊吓的公子哥们被侍从护送着离开，剩下各怀目的的众人打成一片，刀光剑影，枪响人喊，血如涌泉。
芥宸正在舞台边上以一敌四，暗卫们也悄然加入了战场，包间，过道，舞台，处处是鲜血、伤员和尸体。
芥初冬来不及分心，抱着千飏一路狂奔，刚跑到华璎轩大门外，埋伏着的十几个黑衣人包围上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连我都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