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了？哪家……”楚风云本想脱口而出“哪家敢拒绝你？”，毕竟谁都愿意让自己家的女儿当上林家的家主夫人，林安立这种高“规格”女婿所求的亲事，就算姬家也不会断然拒绝。
不过楚风云再怎么消沉、再怎么忙得顾头不顾腚，也不至于丢掉脑子——既然没有人家会拒绝林安立的求婚，那么他失恋的情况就只有：被小姐本人坚决拒绝，还有，爱上的不是门当户对的小姐。
这两种情况，都不好继续追问。索性直接把话咽下去吧。
相比之下，慕少爷的反应就得体很多，默默地给自己和他又倒满了酒，端起来冲着林安立示意了一下，把一杯高雅餐厅里的霞多丽硬生生喝出了壮士上战场的送行酒的感觉。
“林二少爷，敬你一杯，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多谢。”林安立也仰脖喝干，长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其实慕少爷能请我来，我已经领情了。”
“哪里哪里，大家有难同当嘛。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
“嗯，懂的。”
漂亮话谁不会说？这些人真的利益相关的时候，别说有难同当，就连有福同享，也会因为分赃的问题打起来。
芥初冬和姬秀是隐约知道林安立和小柠的事情的，只是不知道最新的进展，但是看样子，小柠必然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他。
芥初冬自以为是能懂一些林安立的心情的，他们同样骄傲，强大，敌人越强就越兴奋，自傲无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这样的人的弱点，只能来自于自己的后方。就比如林安立的事情，如果小柠愿意、有勇气和他在一起，那么他可以为了这份爱情冲破家族的束缚和世俗的看法，绝对不带丝毫犹豫；上次在卢特比酒吧，他言语间的意思不就是，已经有计划要抢父亲的家主位置了吗？为了小柠，他争权夺利在所不惜，完全不会怕，说这话是眼神中除了忧郁还有潜藏的兴奋。但是现在呢？林二少爷今天可是面如死灰，谁也看不见他空洞洞的眼底。
所以，芥初冬有八成把握，是他再一次遭遇了小柠的拒绝。
少帅面不改色地小口品着酒，霞多丽甜中有酸，在口腔里停留久了会越来越酸，不适合细品，但他还是喝得很慢，品尝着口中的酸涩和内心最深处的感慨。
感慨什么呢？
应该是为情所困吧。
明明我准备好了一切，只要你答应，我就为你与世界作对，仗剑策马，持枪舞盾，冲锋陷阵，为你赢得最灿烂的战果。
明明我把心意在你面前展开，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不怕，不犹豫，我们从此一生不抛弃不放弃，会成为鸳鸯都羡慕的神仙眷侣，整个银陵城都会传诵我们的传说。
我的前半生，二十多年，致力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钻营投机，害人害己的事做过不少，只有面对你，我能像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只有你，能唤醒我尘封已久的浪漫和温情，乱世之人唯有自渡，你是渡我的人，医我的药。
但是，你不答应我。
身临其境地感同身受了一下，芥初冬对林安立的表情体会更深了。
接下来，席间的对话在姬慕的有心引领、芥初冬的努力帮衬和客人们的配合下，进行得融洽了不少。
他们说起华璎轩和落莲轩，芥初冬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安立，果然林二少爷的心情被影响了，表情伪装也不能完美，在他面前还是有些僵硬。
不过芥初冬一笑而过了。
中原释欢说“南广”最近又新开了一家医院，专门为银陵城里这些刺客、情报探子和身份见不得光的人治疗，“如果诸位或者诸位的手下有需要，尽管去，不收费的。”
“在哪里呀？”
“嘿嘿，就在华璎轩旁边。那块地皮还是楚大少爷卖给我的。”楚风云麻木地赔笑两声，对这种最近常有的羞辱已经云淡风轻。
“我记得华璎轩在老门东最北。”芥初冬悠悠地说。
龙一帆看了他一眼：“少帅是老常客吗？”
“不，龙先生，见到了您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去，之后也再没去过。”
话题像蜻蜓点水一带而过，双方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无非是想暗示千飏的存在，但是心照不宣的两个老狐狸都没有明说。
中原先生似乎不太了解这件事，接着说道：“就在老门东靠北第二家。外面看是个小旅馆，如果是普通人去问，什么时候都是满房，只有特定的暗号或者表明身份，才能进去。我请的都是信得过的、有经验的医生，工作人员嘴也很严，诸位不用担心。”
“那么，‘南广’的目的是什么呢？”
龙子傲手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形成一个小平台，他把下巴搁上去，显现出精致的脸部轮廓，一直披在肩上摇摇欲坠的风衣垂在身体两侧，遮住了身形，眯起眼睛，一双笑眼，阴冷依然抑制不住地从里面流出来。
“哼，你不要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为了让自己手下受伤或者需要休息的人有个地方落脚而建的，既然建了那空着也是白费，不如让出来大家共享——这有什么问题？”
林安立插了一句：“感谢中原先生的好意，我会告诉自己人的，预谢了！”
这就算站队，表示信任中原释欢了。
龙一帆的脸黑了一层，和他一身的黑衬衫黑西装加在一起，整个人都是暗色的。
姬秀看了一眼芥初冬，两人在对视中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是多年的好友，从军校学习时就相知相熟，进入军部后也是多年搭档，默契十足，对彼此的眼神也足够洞悉。他们在霎那间交流的意思是：
“我觉得相信他比较好。”
“知道了。我也相信。”
所以，芥初冬放下杯子后说道，“感谢中原先生的好意，刚好我来银陵城的时候要带医生和不少医疗物资，如果人手或者东西不足，随时都可以找我。”
因为他们还不很熟，所以中原对他明显更礼貌一些，点点头：“多谢。”
龙子傲拍了拍龙一帆的手背，意思是，算了别争了。
在这种事情上，首领是最高的权威，龙一帆只好收敛了情绪，低下头。
他的首领也拿出了足够的大气，举起桌子上的酒杯对着中原释欢扬了一下，然后举到唇边缓缓喝了一口——没有喝完，因为那样就不算大气，而是失格了。
就在这时。
有人敲门。
芥初冬和姬秀再次交换了眼神，这次是同样的含义：“是有人来踢馆吗？”
花朵厅的大门是浅浅的木色，用料高级但朴素，敲上去传来的是叮咚声，而且敲门的不速之客似乎也是有意思的人，把手下的叮咚声敲得很有韵律。
姬慕示意侍者去开门。
门刚开了条缝时，外面的人就说话了：“嗳，里面真香，看样子大家聊得很不错啊。”是个宏亮大方的女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个嚣张的角色。
门口站着姬家这一代家主竞争中唯一的女性参与者，姬小越。
她长得不算好看，而且因为五官格外不契合，所以乍一看还有些丑陋，不然也不会因为太丑被未婚夫嫌弃，从而退婚独居。相比于姬慕和众客人的华服笔挺——当然，穿机车服的中原释欢除外，她随意地穿着件裙子，宽松朴素，外面套着短上衣，是姬家成员里少见的、对外形礼仪没有过分追求的人。
姬慕站了起来，表情沉着内敛，微微皱眉，既然对方还没有挑明来意，他还不愿意撕破脸皮，低声说：“越小姐，我预定了今天全天的花朵厅，宴请客人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就是来见你的客人的吗？”姬小越一挑眉毛。
这就算是把来意挑明了，他们姬家内部的家主竞争也终于要直接暴露在外人面前了。按照过去几辈人身体力行得出来的结论，在前期的积累过程结束之后，候选人的竞争才会正是摆在银陵城所有人的台面上，几乎每个有能力控制一方的势力都要在这几个候选人中选择一个，然后鼎力帮助，直到他成功或者在某一轮交手中被打退、黯然离场；不存在两边下注的，因为这种人会被两边针对。
象征竞争走入白热化的是，至少一半的候选人放弃竞争，他们聚拢的资源和势力会重新划分组合、被其他人吸收。
现在，姬慕设宴邀请四大家族和两个势力的首领干部，而姬小越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宴会上，就是要把竞争升级的直接征兆。
这些，在花朵厅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越小姐。这是我的客人，希望你记起咱们家族的礼仪规范，不要丢人。”
这简直是很长时间以来姬慕说的最直白最过分的责备话语了，不符合他对自己的彬彬有礼的惯常要求。不过，明知道接下来的环节是抢人，他还是选择了
“慕少爷。”姬小越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像骄傲的白天鹅一样高高抬起下巴，“我现在遵从的是咱们家族的另外一个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