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天。
沈长风裹着雪貂裘皮,领家仆侯在护国侯府门前。
他的新婚夫人,今日才从战场归来。
可待那女将自雪幕中策马踏出,他目中的殷切,徒然转冷。
不敢置信的看向肖红玉隆起的小腹。
自己的妻子,尚未和他同房就披甲上阵,三年后,却是带着身孕回来。
此等荒唐的景象,沈长风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没等他质问,有一青年将官策马上前,恰好拦住他的目光。
那人甲胄雪亮,形貌俊朗,睨着沈长风,脸上尽是胜利者的意气风发。
显然,他的胜仗,不仅是赢了边关彝族。
孩子的父亲是谁,已然不必多问。
“哪来的富家赀郎,敢拦在国府门前!”
那人说着,竟然扬起马鞭,直接朝沈长风抽将下来。
“严越,住手。”
“这就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好歹挂着世子的名衔,还是留些礼数的好。”
他的夫人肖红玉,终于开口。
语气中,却是不见丝毫责怪,反倒话里话外带着轻蔑,不咸不淡的扫了沈长风一眼。
名作严越的将官才明白过来似得,收起马鞭,故作恍然:“哦,原来是沈大世子,失敬。”
“在下寒门出身,实在认不得富贵老爷,可别怪罪。”
阴阳怪气的说罢,严越哼笑两声,不顾沈长风就在门口,直接驱马逼开他,径直走入府院。
那表情怡然的模样,恰如回到自己家。
“还不快给本将找个卧房下榻?几个狗奴才,这么点眼力见也没有,主子怎么教的!”
沈长风气的浑身发抖。
周遭百姓议论渐起。
“肖将军,这是有了新配?”
“也是,那沈长风,贵为世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连护国府都不愿认他……肖将军将门虎女,名满大雍,配他不得。”
“倒说那银甲小将,是叫严越吧?这人可了不得!寒门从军,近几年战功斐然,眼看就要封将了,称得上良配。”
“确实,这等样貌本事,可不比那沈世子强嘛……”
他苦等三年,洁身自好,却是盼来他夫人带着外头的男子,骑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
“肖红玉,给我个解释!”
沈长风眼瞳充血,盯着对方怒吼。
肖红玉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反倒嫌恶道:“进来再说,少在外头丢人!”
说完,也不等沈长风反应,越过他进了府中。
沈长风深吸了口气,方才迈步跟上。
刚入内就听得肖红玉开口:“我与严越战场上相识,两情相悦。”
“这孩子,定是要生的,我面圣以军功相抵,皇上都没说什么,你且安分些,当好你的世子,少要作怪。”
沈长风咬着牙,一字一顿:“我要的是解释!”
“解释?同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严越出身微寒,能爬到将军的位置,自是比你有本领,年纪轻轻便奔赴沙场,为国效力,更比你有担当,我大雍男儿,当是如此,哪像你这饭囊草包,只知躲在府中作乐。”
肖红玉笑的鄙夷:“和他相比,你不过是出身好了些,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沈长风紧紧攥着拳头,屈辱和难堪几近烧穿了心肺。
可肖红玉仍未停歇。
“想你双亲,皆是声名赫赫的名将能臣,谁道虎父犬子……若当初知晓你这般依仗不上,哪怕圣上赐婚,我也断不会嫁你!”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沈长风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怒气,颤声问道。
虎父犬子,便是举国对他这世子的评价。
他的父亲,乃是大雍的护国公,开疆拓土,平定外敌,立下汗马功劳。
他的娘亲,更是为天子组建商号,筹备军需,得封郡主。
可这功勋无算的二老,却在十年前列国来犯的战役中,双双困死在烨国铁骑的围剿下。
后来,他发现父母死因蹊跷,为免打草惊蛇,只能忍着千夫所指,佯装纨绔,暗里调查。
可谁都能言他相鼠有皮,唯独肖红玉不能!
这些年,若非他培养的势力,在背后帮肖红玉排除万难,凭她半路领兵的本事,莫说三年,只怕在边关活不过三个月!
更别提能立下战功赫赫,平步青云!
她能有今天,全是他沈长风给的,如今却反过来对自己百般折辱!
这气,他怎能吞咽的下!
见他半天不说话,肖红玉还当这废物自知窝囊,无话可说。
便挥手吩咐:“你下去吧,若是识趣,便自己去找严越把卧房让出来,往后莫要为难于他!”
瞧那意思,自己这正牌的相公,居然要像个小妾般,对着那奸夫低眉顺眼的讨好。
这一刻,他对眼前的女人彻底寒心。
怒火没有猛烈喷发,反而缓缓平复下来。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既然你们这般两情相悦,我便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你我和离便是。”
肖红玉表情僵住。
愣了片刻,没表现出丝毫害怕,只有惊愕和匪夷所思。
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沈长风,你这三年,在府中待傻了吗?!你我的婚事乃皇上亲赐,岂是你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我自会去求皇上。”
沈长风说完,转身欲走。
肖红玉不依不饶的扯住了他,脸上尽是恼羞成怒。
“我有军功在身,你这等纨绔,本就不受待见,怕是见了皇上,也会被人丢回来!还闹腾什么?!”
她的恼怒不光是因为沈长风要和离。
纵使她再瞧不上沈长风,对方的身份,目前也对她助力颇多。
就算要撕破脸,也得等承了世子的名号。
“何况,你我的姻亲,本就牵扯甚多……”
沈长风转过头去,冷冷看她。
那似水眸光中的算计,尽数落在眼里,他又怎会不知对方心中所想。
沈长风冷冷打断:“不必费心,我沈家军驻守边关多年,为的是大雍和皇上,断不会因为你我这点儿女私情骚动。”
只是还会不会听肖红玉的,就不好说了。
大雍兵权多为世袭。
老国公战死,兵符本该交于沈长风保管,但众多大臣嫌他纨绔,担不起掌管沈家军的重任,皇帝也不好不顾大臣意见,只能将沈府兵权交给肖红玉的父亲,肖老将军接管。
为了避免军队合并,引起骚乱,便由皇帝起头,给他与肖红玉赐了婚,才有了二人的结亲。
沈长风一语道出肖红玉的心思,让后者语气一窒。
她有些意外的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在她看来,沈长风本是整日不着调的世家子,权场沙场的路数,他该是一窍不通的。
现在看来,她这夫君,似乎与她从前想的,不甚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