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族中的子弟无一能进入仕途,楼起楼塌也算正常,但撑起来的排场却不能轻易更改,再加长房嫡女的亲事是高攀,丰厚的嫁妆带走了周氏不少金银田产。后来,他们便跟谢当家的商队,有些往来。”
黄娘子说到此处停住口,她好奇熊砚能不能猜到其中的复杂。
沉吟片刻,熊砚张口道,“周氏参与了谢当家的海外贸易,但并不多。谢当家可以随时替换周氏,周氏却找不到比谢当家商队更赚钱的生意。”
摇头,“有些地方不对,周氏在这时翻脸,仅能图一时痛快。”
黄娘子蛾眉扬起,脸颊的腮红稍挤作一处,嘴角上扬,抚掌击节,“熊娘子果然聪慧,就是少了些信息。”眨眼,“熊娘子可曾听过上官泳?”
“他是谁?”熊砚内心狂跳,藏于桌下的双手攥紧,面色却茫然。
黄娘子不紧不慢道出了上官泳的事——一个十几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富户,财富来源不明,但手上着实有几条赚钱的航线,单靠这个他与谢当家的商队赚的相差无几。
“据说,他的航线无论你是哪国人,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给够了钱,他都能保证你能安全通行。”
熊砚并不了解上官泳的生意,她所知道的上官泳,就是上官府中恐怖可怕的统治者,一个沉溺酒色的肥猪。
“难道周氏将那几条航线拿到手了?”
“没有,而是有人用这几条航线买谢当家的命。”黄娘子目光扫向桌上的长盒,木盒并未紧盖,露出了点点金色。
袖口边露出那塞鹅脂雪白的手腕,红红的指甲擦过另一只手上戴着的几枚宝玉戒指,“那个人,我不知道是谁,你不用问了。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掺和。”
“对于周氏来说,除去谢当家,得到航线,本就是一举两得的事。他们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吞噬谢当家的商队。”
不对,有些事,还是不对。熊砚蹙眉沉思。
“熊娘子你很聪明,但就是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谢当家的商队,周氏可不敢吞下,谢当家后面还有人。”黄娘子的指尖拨动戒指,“据说是横行外海的海上王——李咏贵。所以他们虽要杀谢当家,却也没下死手。”
“噢,他们想要骗,骗手中有航线的那人。”
黄娘子抿嘴笑道,“没错。他们本就打算把谢当家弄伤,却不弄死。稍微得罪得罪谢当家,哄骗那人拿到航线,一本万利。”
手往前伸,“但周氏做下决定那人,太不了解谢当家的脾性了。谢当家虽是个女子,但性子却十分火烈,平时是闭眼的佛,嘴念阿弥陀,发怒时,手拿杀人刀。”
将木盒重新盖紧,“现在周氏里的人脑子还不清醒,不然也不会将通缉令张贴出来。”
熊砚笑不出来了,“周氏舍不得到嘴的肥肉飞了,为稳住那人,必须先找个替罪羊。他们现下还未想着谢当家会如何罢。”
“放心,只要你们离开了嘉兰城,拿着新的路引,便是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他们绝对抓不到你们。”
黄娘子将木盒重新推到熊砚身前,熊砚盯着眼前的木盒,沉默不语。她本就打算找门路,办下四张路引,离开嘉兰城。
“熊娘子,你是个聪明的,想赚钱,还得有命花。我出价非常公道,你不亏。”
收下木盒,熊砚淡笑道,“黄娘子,我可没你聪明,但你是个公道的,我承你的情。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买卖可做。”
夜长梦多,不如就乘今日日头尚早,先离开嘉兰城,熊砚想道。
做下决定后,熊砚内心大定,“黄娘子,妆粉的配方我可以给你。你要保证绝不在大荔售卖,你给我写一份切结书即可。”
“我可以写。但那日你提出的三分利,我不同意。”
熊砚霍然瞪向黄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日光移动落在长盒。
“我给熊娘子的四份路引和两条金铤,已是熊娘子将妆粉配方卖给我的报酬。”
她看到熊砚面上一闪而过的愤怒。
笑吟吟道,“熊娘子,买卖买卖,和气生财。你莫要觉得我趁人之危,商人逐利是天性。我原本可以直接将你们的踪迹告知周氏,你若是身陷牢笼,我要你妆粉的配方岂不是更容易,还能得到周氏的青睐。但我没有这么做,也是因我商人的身份,我想做生意赚钱,并不想谋害人性命。”
黄娘子拿到了妆粉的配方,将几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放入袖中。同时,熊砚拿到了切结书,她随意放在桌面。
眼神打量着眼前的黄娘子,“黄娘子,你的夫婿待你好么?”
盘算许久的东西终于攥入手中,黄娘子心上一阵愉悦,对熊砚提出的问题,舌尖滚过几个答案,捡了一个作答。
“尚可。熊娘子怎么想起关心这件事了?”
“好奇。”
站起身,黄娘子露出衣袖的半截手臂白皙细腻,显然她在这处也用上了妆粉,十两一盒的妆粉,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好奇什么?”她惬意地追问,实际并不想真的知道。
熊砚看出了黄娘子神情中的不在乎,不关心。她摇头,黄娘子怎么会是会吃亏的人呢。
“没什么。祝你婚姻美满,子孙满堂。”
“哦呦,熊娘子心里不要有怨气。我和你做的这桩交易,很公平划算。”她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熊娘子应该晓得,美满的婚姻,最好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图,他图的我知道。若你真想送我祝福,该祝我的南货铺能开遍大荔。”
推门而出的黄娘子,送出了她对熊砚的祝福,祝她旅途顺利,早日发大财。
熊砚收拾起桌面的东西,胡铃铃踏进房中时,她将切结书递给胡铃铃。
一早得知黄娘子意图的胡铃铃,并不意外熊砚会将妆粉配方卖给黄娘子。她拿着手中的切结书,内心波澜起伏。
“润卿。我……”
熊砚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铃铃,这是你应得的,什么话都不必说。工坊交给你,我很放心。那些妇人们都不容易,你跟她们相似,肯定能将心比心。”
制作妆粉的工坊里全是自食其力的妇人们,她们有些是丧夫需要抚育子女的;有些是丧亲,无人可依的孤女;有些是逃离了不堪处境后,需要养活自己的……熊砚起初招人并没有比照什么条件去找,只是到了最后,聚在工坊里的女人们都各有各的苦楚。
“铃铃,你大概也从你表舅那处,知道了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趁今日还早,城里没有大肆搜捕之际,就离开嘉兰城了。”顿了顿,“铃铃,山水还有相逢日,岂可人无会合时。你我总有再会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