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面闹得好不难堪。林姨娘叫人把那暗通徐先生的菊烟,拖到她面前,几个耳刮子下去,菊烟的脸肿成猪血红。”
赵大娘双手拢入袖中,打个酒嗝。
“然后呢?”
“你倒是说清楚。”
两三个婆子连声催促。
赵大娘露出黄牙,嘿嘿笑道:“好说,今日的酒钱就用这事抵了,如何?”
在场的五六个婆子,相互看瞧几眼。
一个看起来,穿着好些的婆子,拍腿道:“得,今日的酒钱你不必出,我们分了。”
另一个原本就是占便宜,挤进来听故事的婆子,赶忙让赵大娘讲下去。
“菊烟挨上几个耳刮子,当下便两泪悲流,身子颤颤巍巍立不住,亏得两个婆子擎住她,才没让她滚落地面。另一方,被小厮们拿住的徐先生,那可发气了,睁圆怪眼,咬得牙齿剥剥作响,好不吓人。”
赵大娘趁机灌下一大口温黄酒,趁其余人发话前,拿袖抹嘴,张口道:
“别看徐先生是个儒生,平日是拿笔写字的,那日他可打翻了五六个小厮。幸好,这原是上官府姨娘们,每年去庙里上香的日子,小厮们不少。有个机灵的看见不是势头,又找来了十来个小厮……”
“嘁,赵婆子尽唬人。”
围坐在桌前的一个婆子插嘴道,“我村里有个年轻的书生,别说打人了,提起一桶水都费劲。徐先生可比那书生年岁大上不少,还能几拳打翻五六个小厮?”
赵大娘拈起几粒豆子,扔进嘴中嚼吃:“你不信,那我不说就是了。”
“别啊,你快说。这酒钱都给你免了!”一个婆子嚷道,顺手还推了一把那插嘴的婆子。
“林姨娘看那徐先生发狠的样子,一时竟也有些怕。倒退好几步,担心徐先生发狂,挣脱出来打她。幸好,后来的小厮们得力,终是擒住他。林姨娘是个狠心的,语言上说徐先生是读书人,叫那几个小厮不要拳脚踢打他。
实际却暗中使眼色,叫自己的心腹小厮,故作为稳住徐先生的动作,搂心一拳,打得徐先生跌一跤,把头颅抢在石头尖磕破,血流满地。”
“林姨娘是这般人,我每次远远瞧见她,只心头发寒。这人还在房里供佛呢。”一个婆子点评道。
赵大娘灌下一口温黄酒,“且说呢。你听我说下去,怕是也要为这对苦命鸳鸯掬一把同情泪。”
众婆子又赶忙催赵大娘接着讲。
“眼看徐先生头破血流,另一头被婆子制住的菊烟,突然站直了身子,直朝林姨娘喊叫,说全是她主动勾搭的徐先生,将两人私会的事全揽在自己身上。”
“嗬,那菊烟怕是要被棍子打得烂烂的。”
“奇怪,我怎么没瞧见这事。”
赵大娘笑骂道,“你们这几个婆子,总是插嘴打断我的话,我哪时讲得完这件事。”
众婆子你推我挡,不再言语。
“出奇的事就在这儿。林姨娘听了菊烟那话,霎时身子气得发软,几个丫环扶不住。她抬手让小厮们把徐先生带走,又让几个小厮赶回府,叫管事将徐先生的行李,全丢出府去。吩咐婆子堵住菊烟的嘴,又进庙里拜佛了。
菊烟手中的香囊,落到了林姨娘的手里。她当着许多人的面,拿手撕拿脚踩,还骂说不出话的菊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浪货精。菊烟就此捆进了林姨娘的院子。”
“你这老酒鬼,是喝酒喝得脑子糊涂了,菊烟可是少爷院里的人。林姨娘就这么将人捆进她院子?这不是打少爷的脸吗?”
赵大娘放下酒碗,喝得两眼珠子涣散。
“嗝,我没说完,你这老猪狗,插什么嘴。”拿袖抹嘴,“你是忘了一年多前出府的兰雾了,那丫头和菊烟都是从林姨娘院里拨去侍候少爷的。你当林姨娘安得什么心思。”
咧嘴露出黄牙哈哈笑,“少爷巴不得菊烟被领回林姨娘院里呢。连带着徐先生被赶出府,都是天大的好事。”
婆子们相互哈哈笑,露出了然且猥琐的模样。
谁不知道,徐先生似是瞧上碧桃,而碧桃正是少爷心尖尖上的人。徐先生是老爷请来的,少爷拿他没办法。这事一出,两个麻烦都解决了。
有个婆子不由转念多想,道:“这不会是碧桃搞出的事罢。哪有这么凑巧……”
赵大娘的酒碗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碗里剩下的酒水,洒落桌面。
“碧桃是个好的,她能有那心机?!在座的哪一位,没受过她好处?碧桃在外院做粗使丫环那些年,自己过得艰难,可但凡有点好都想着别人不是?”
门帘外传来清脆的女声,叫赵大娘。
赵大娘摇摇晃晃起身,趔趄着走出去。
房内的婆子们咂咂嘴,有一两个嘀嘀咕咕,讲着碧桃对谁好了?不过有时搭把手罢了,这点算什么好。哪像赵大娘,靠着碧桃,吃得肥肥的。
站在门帘外叫赵大娘的,不是别人,正是熊砚。
熊砚没想到赵大娘,在青天白日也喝个烂醉了,她蹙眉看赵大娘走路走的东倒西歪,一步三退花费半天功夫才走到她身前。
“你这丫头,恁冷的天,怎么只穿件薄袄子来这里。”
熊砚胸口涌出暖意,“里头有绒绒衣,不冷。”顿了顿,“赵大娘,你这酒别喝的太多,误事不说,身子也受不住。”
赵大娘打出个酒嗝,颠来倒去地为自己喝酒的事辩解。熊砚听得心上叹气。
“珍趣阁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没呢。”
“钱大郎给你传话了?”
这是熊砚今日专门来外院的原因。
“嗯。他说他在乡下的房子,前几日被雹子砸坏房顶,要回去修缮。”
“我晓得了。”碧桃临走前,又忍不住回转身,劝了赵大娘几句少喝酒。
熊砚一边走回内院,一边思索吴姨娘是又出了什么事。
吴姨娘自逃出上官府后,就在钱大郎那旧宅住下。熊砚凭靠上官诘,出入上官府较为自有,照看吴姨娘的事,不知不觉便落在她肩上。
先是重伤,需要大夫救治;接着是腿部康复,日常生活多有障碍;后是处理不来的生活琐事。
桩桩件件,一一都经由熊砚处理。
吴姨娘不由得依赖起熊砚,隔三岔五就托人找钱大郎,给她带话。十天半月,总得去一趟吴姨娘的住处。
好几次,熊砚想将再也不来的话,说出口,却被吴姨娘噎噎咽咽的泪,堵回到喉咙口。
上一次,熊砚去到吴姨娘住处,无意间发现她在绣男人的腰带。她拿腰带想问个清楚,却被吴姨娘连推带赶扫出门。
这让熊砚恼了,也不必再想法子说不来。
索性丢开这麻烦。
隔了一月有余的日子,吴姨娘到底能有什么事再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