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靠廊道站立的几十人,听到屋内传来的指令,当下摔了手中的茶碗,从腰间抽下长剑。
擎着大茶壶的杨姐,倒退两步,随后立在几十人的末尾处,高声说道:“各位大哥,切莫意气用事。两兄妹的争吵,哪里就到要杀人的地步了。”
一个看似是几十人头领的壮汉,乜了一眼高声阻止他们动作的杨姐,手下的动作停了。
他不是底下那些只知蛮干没脑子的人。李咏贵对谢白锦的偏爱,众所周知,蓝祝平今晚的行动,可没事先禀告李咏贵。
但他们去打砸抢烧那几位时,也不见李咏贵对蓝祝平有什么惩罚。
心下踟蹰,耳朵却立起来,想去听房内的动静。
房内,月光如水洒照在书桌。
蓝祝平昏迷着,半瘫倒在原本的座位。
他对面却只有一张空荡荡的椅子。
谢白锦颤抖着手立在书房窗前,刚刚她推开了窗。
拉开了距离,再去打量座位上的人,谢白锦激荡的情绪,慢慢重归平静。
蓝祝平在月色下也显得那么丑陋猥琐,她没有想过要亲手杀了他的,这一切都是他逼迫太过的缘故。
谢白锦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回想了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她是远比蓝祝平更好的人选,她配得上海上王的位置,她就是。
想通了这一点,她缓步朝蓝祝平走去。
他的呼吸孱弱,最多再过一刻钟,他便要死了。
屋外的人却有些沉不住气了,“蓝少,您还好么?先前吩咐的话,可要即刻执行?”
听到这话,头半仰靠在椅背上的蓝祝平,呼吸粗重了几分。
谢白锦慢慢弯腰,凑到蓝祝平脸旁,附在他耳上。她从未如此靠近过蓝祝平,每每蓝祝平这么靠近她时,她都强逼自己忍下心头的恐惧和胃中的恶心。
“阿兄,多行不义必自毙呐。这毒药,是二哥给我的。他说吃下这药的人,大夫诊断看来会是突发的心疾。我现在就给你找大夫,来救你了。”
谢白锦抬手端起她的茶盏,猛然摔向地面,这一摔远比蓝祝平之前摔得猛烈。
“来人呐,快来人!阿兄,阿兄!”
杨姐推门跑进来,紧接着的是那壮汉。
谢白锦苍白着脸,大喊,“杨姐,快去找胡大夫过来,快!”
壮汉后头又涌进了十余人,将书房塞得满满的。
倏地,谢白锦举起右手指向壮汉,“武九,你前几日带着我阿兄去哪儿了?!”
黝黑的大脸发白,旋即又恢复平常,“蓝少的事,轮不到谢当家过问罢。”
谢白锦脚下生风,走到武九面前,抬手一巴掌狠狠打了下去,武九的头被打得侧翻过去。
“今日阿兄若是死了,第二个死的就是你。”
谢白锦双眸迸射出杀气,令武九心头发颤。
心不稳,嘴巴管不住了。
前几日的事,从武九嘴巴里全吐了出来。
武九领着蓝祝平去跟一班高丽来的女子胡混,中间蓝祝平的身子不顶事了,武九就上供了几粒药给蓝祝平助助兴。
仅朝床上瞧一眼,胡大夫便已晓得,人没了。
听到这话的谢白锦,当下两眼闪出了泪星。武九立即扭身要跑,随即却被谢白锦的人逮下,五花大绑。
剩下的蓝祝平带来的几十人,被软禁在谢宅。谢白锦写了一封信,叫人急急送去李咏贵的住处,并让底下人带着胡大夫和武九立马出发,赶在信件抵达后,两人能以亲历者的身份解释清楚。
第四日,李咏贵抵达谢宅。
整座宅子内部,以素缟为饰,四处白幔飘飘,廊檐下的白纸灯笼,上书大大的奠字。人人都身穿白衣,腰系麻绳。
李咏贵先去了灵堂。
棺木停放在厅堂中央,绕着棺木一周放着十几盆的大块冰,冒着丝丝白烟,但南沙城这样炎热潮湿的天气,三日后的尸体,难免冒出了臭气,衰败得十分难看。
李咏贵随意看了眼棺木内的尸体,面色如常,随即扫向四周,“阿锦呢。”
他看到了十余人,有的在插香,有的在烧纸,有的在低声啜泣……
红肿着双眼的杨姐,哽咽回道:“阿锦,几日没进食水,刚晕了过去,被人抬回了房。”
听后,李咏贵沉默稍顷,让杨姐退下。
谢白锦身着白色素锦,一条白色锦带高束头发,斜倚在窗前,抬头望外头亮到发白的太阳。
李咏贵抬步进来时,就看到了窗前那道瘦弱的背影,几缕头发被暑风吹起。
这道背影和他记忆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阿锦,是你杀了祝平。”
早已听到脚步声的谢白锦,听到这句话,还是不由收紧了身上的肌肉。
“义父,人人都说你最是偏爱疼我。为什么你的位置不肯留给我?”
她没回头,依旧望着太阳。
李咏贵望着那细瘦的脖颈,只要他想,他能瞬间拧断。
“你没否认,那就是你杀了祝平。”他长叹一口气,“这个位置算什么,我自然是有更好的留给你。”
听到这话,谢白锦的身子移动了,扭身侧头望向李咏贵。
“义父,你在骗我。”
“你当真,就不是在骗你。”
“我很想当真的。但义父,你成不了的。”
谢白锦两手用力撑起,双脚稳稳踩在地面,向前走了几步,正面朝向李咏贵,脸色发青,看来真是几天未进食水的模样。
两膝弯下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满脸是泪,“义父,阿锦永远不会忘记……”深吸一口气,吞下哽咽声,“你的救命养育之恩。”
李咏贵看到谢白锦跪下之时,眉心骤然凸起,转身向外走去。
但晚了,院外高处一支飞箭直插李咏贵的心口。
他眨眨眼,晃了晃身子,闭紧嘴,向后倒去。
手持重弓的葛存芥,垂下手,随后将弓放倒在一旁,转身飞奔下去。
谢白锦提起桌面的水壶,浇灭手下的熏香。若没有这个能让人身体迟缓的香,葛存芥不可能射中李咏贵。
“谢当家。”葛存芥气喘吁吁立在门口。
她放下水壶,望向葛存芥,“义父因伤心过度,一时气血攻心,没挺过来,跟着阿兄去了。你去通知吴叔叔,后续的事他知道怎么办。”
说话时,谢白锦的双眼干干,面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