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砚看到来人，再听得这话，起身相迎。何大匠对来人拱手，说还有事情要忙，不便作陪。
谢白锦手抚熊砚的手背，对何大匠回以微笑，闲说几句。何暮青就此退出了厅堂。
“昨日才匆匆敲定的小事，怎好拿这点小事去烦谢当家。”熊砚将自己手从谢白锦的手心抽回，再对着葛存芥福了一福。
葛存芥两手托盘，无法回礼，只能对熊砚严肃地连说不必如此生疏。
谢白锦走近厅堂，对两人间的互动，闲闲道：“润卿，怎对存芥还是这么生分，他可将海上王杀了贼寇的消息，立即告知你了。”
话音未落，四周静得能听见院墙外小童嬉闹之声。
熊砚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
“谢当家，不会是来找我问罪的罢？”
她转身又对葛存芥说道，“这事，拖累葛先生了？”脸上浮现愧疚神色。
“啊呀，润卿真当我是如此小气之人。”谢白锦挤出丧气的神情，“这事早一日晚一日知道，有甚干系。存芥，是那么分不清轻重的人么，而我是那么糊涂的人么。”
熊砚内心咀嚼糊涂二字的意味。
葛存芥被熊砚的愧疚神色，急得麦色脸颊微红，忙道：“谢当家，你别再捉弄润卿了。”他双手的托盘伸到熊砚身前，“那消息就是谢当家让我告诉你的。吕宋人不好对付，欲壑无厌，若不能当即震慑他，润卿的事怕有许多波折。”
盘中的静静躺着一张圆圆的木牌，没什么雕饰，油润的深木色，牌上单单一个矫若惊龙的谢字。
熊砚抬头先看葛存芥，而后目光射向谢白锦。
“谢家商队的信物。拿着这张令牌，在大荔海外畅行无阻。”
听见谢白锦的话，熊砚心内震惊，双目圆睁。谢白锦这是直接将自己与李咏贵的关系挑明了？虽说在葛存芥告知了李咏贵杀了那群倭寇后，熊砚便在内心暗自揣测两人是何种关系了。
“这太贵重了，我怎敢收下。”熊砚退后半步，“谢当家，已帮我许多，我再厚着脸皮收下令牌，那便太贪得无厌了。”
谢白锦却是不给熊砚机会，将木牌透出的消息再重新掩盖。
她抓起木牌，走上前，一手捏着熊砚的手腕，迫使她张开手掌，一手将木牌塞入她手中。
“润卿，收下罢。你若是想在南沙城站稳脚跟，少了这个可不成。”眨眨眼，眼角带笑，“南沙城的赵大人，都有这个牌子呢。”
松开手，后退两步。
熊砚捏着手心的木牌。刚刚话中的意思是，南沙城的知府也是李咏贵的人？！一个大海盗的底下人。
“赵大人不是义父的人。”谢白锦像是猜测到熊砚内心的所思所想，语调平缓继续说下去，“是我的人。”
“义父？”熊砚仍在做最后的努力，将自己从这件事摘出去。无论是李咏贵，还是谢白锦，她都不再想了解的更多。
谢白锦不肯，不似平日那般“善解人意”，她身姿不动，话语却有了几分沉重，“我义父是李咏贵。他要在下月宣告蓝祝平，我义兄继承他的位置。”
“噢。”
熊砚已不知该要如何反应了。
“你可曾听说过上官泳，这一大富商。你们自嘉兰城来，该听闻过他的名号，再不济也该听了他犯下的通番的大罪。嗬，逮捕那日，他负隅顽抗，阖府上下尽数被屠戮。”
心咚咚跳，“听闻过，但所知不多。李威廉滞留大荔，便是因他身死，他手中的航线忽然无主。”熊砚想起了更多，黄娘子的话幽幽回响于她耳边。
……有人用这几条航线买谢当家的命呐。
她僵着舌头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上官泳会成了我的‘贵人’呢，若没有他忽然身死，我哪能轻易咬下李威廉的吞下肚中的肥肉。”
笑得干干的。
“上官泳是我义父底下的人。他死的十分古怪，勾通外番，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谢白锦似是没察觉到熊砚的不对劲。
富可敌国的上官泳也是李咏贵的人？熊砚脑中思绪混乱成处处死结的丝麻团。
几声轻笑，“润卿，可别多想了。我所说之事，仅是把你当作了自己人。下月要是蓝祝平顺利继承了那位置，我这牌子，可就没什么什么用了。”
葛存芥在临出厅堂门前，扭颈回首，望了一眼立在原地像根木桩的熊砚。
月亮被薄云遮盖，月色透出如丝绸般的柔光。
谢白锦抬手摘下低矮树丛中，花苞状的玫瑰，“存芥，你与润卿有缘无份，不若就此作罢。”
阴柔绵长的疼渗进骨子里，葛存芥不禁重重喘了几口气，“当家，还没到那步。”
葛存芥等了许多日的上官家的小主子，原来就藏于他们眼皮下，在身旁晃来晃去的魏诘，真名是上官诘。那封被一个乞丐扔进谢府中的信，打得谢白锦措手不及。
她派人去追查，却查无可查。
送信的乞丐，暴毙城外，死得干净利落，线索全无。
仅露出半点艳色的玫瑰，摇晃在谢白锦的指尖，“义父，如真要那般做，我能拿出来与他谈一谈的仅有上官诘。”
李咏贵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她未必不能这么做。蓝祝平那个又蠢又残暴的货色，凭什么可以做继承人，她不服。
厅堂内光线昏暗，熊砚不知自己呆立了多久。谢白锦的步步紧逼，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圆圆的木牌看似光滑，却硌得熊砚的手心浮起一道深深的红痕印。南沙城再南，他们就要离开大荔了。熊砚感到闪耀光芒的未来，再次被覆上厚厚的阴影。
若谢白锦追查到了上官府的灭门是因为她的身世？若谢白锦将真相告诉了上官诘？不，假若上官诘恢复了记忆？
心中泛起的深深恐惧捏紧了她的心脏。
千不该，万不该扯出一个叔嫂的谎言。若不是这个沾亲带故的谎，或许她与上官诘，早已分道扬镳。
心里头另一个小小的声音插嘴道，你怕的是这个谎么？你怕的不是为人主宰的奴婢身份？你怕的不是上官诘要恨你杀你？说一千道一万，你欠他的，可还不清呐。
你都是为了你自己。
“我……我该怎么办？”
熊砚喃喃自语，不知向谁发问。一种渐深的无望之感摄住了她，她南下千里，却仍然不能逃脱一念之差犯下的过错。难道这是她注定的孤独命运，她不配有亲朋在旁。
“润卿，天都黑了。”上官诘跨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