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熊砚与上官诘说开,更贴切的不若说是彻底闹翻后,倒是就着轰隆隆的雷雨声,睡了个近日来难得的好觉。
他若是还要来纠缠不休,她有的是办法解决。但谅他也不再有那个脸皮,或说不会再“低声下气”地贴她的冷脸。
恢复了记忆的上官诘,自是又变回了那高高在上的上官少爷。
收拾梳洗一番,熊砚戴上自己新打的首饰,叫钱大郎同自己一道出门。
临出门前,熊砚仰头望天,再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酒楼食肆二楼。那一排窗关得紧紧的——酒楼的营业时辰还未到。
“刘老板,这事我们就这么谈妥了。你家这几款瓷器,可不准在市面上售卖,或是再私卖给别家了。”
熊砚一边往外慢慢走道,一边说着。
朝日升的刘老板,两片嘴唇笑得贴不住。
眼前的妇人可是他们朝日升的财神。
陶瓷长街面的店,少说有四五十家,都宣称自家的瓷器仿的是前朝的官窑。但这街面上的人有几个真见过了前朝官窑烧制出来的瓷器,那都是老黄历的事了,还活着的人都没出生呢。
听闻南沙港要重开,才前来寻找机遇的刘老板,在陶瓷长街开店也不过一年多,却没想到这里头水深,他在将将要关店离场时,天降贵人了。
朝日升因熊砚的采买,起死回生了。
“不会,熊老板放心。货真价实的买卖,不掺假。我老刘绝对将这几款瓷器捂得死紧,再不叫人看见。”
刘老板躬身送人出去,再偷觑熊砚的脸庞几眼。心里盘算,能在前段时间将货卖去海外的人,跟外海的必定有极深的交情。
想到此处,刘老板笑得更欢了,一张不算衰老的脸硬生生挤出千沟万壑。
熊砚谈定事情,在朝日升的铺子前,几句客套话阻住还要继续送她的刘老板。
这时的日头,已高高地吊起在半空。热辣的日光直照万物,不分贵贱,谁都得受着潮湿与炎热。
钱大郎抬手擦鼻尖的汗,“砚姐,我去叫车?”
陶瓷长街上也有车马行。
五指并拢挥动,钱大郎念叨:“还是得买辆车,南沙城白日的日头可太毒了,能将人的皮晒干。”
熊砚举起手中的伞,撑开:“你雇个车,先回去罢。我还想在这附近走走。”
斜眼看看天空轮盘大的火球,钱大郎咽咽口水,再猛擦面颊的汗,“那我也走走。”
南沙城看似繁荣昌盛,实则混乱不堪,每日都有大量的人涌进城里来,而这里的官府管控的松紧程度,则取决于进城的人的财力。要不然,何暮青几人的身份哪能办理下来。
钱大郎可不敢让熊砚一个独身女子在街上晃悠,即使是青天白日。
熊砚原本也没有想好要去哪儿,只觉得这阵子的苦闷、难受实在是庸人自扰,该去尘世里好好滚一滚,醒醒脑。
见钱大郎执着要跟着她,她便不再劝阻。索性,自己撑着伞想去哪儿去哪儿。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南沙城的主街上。
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们刚刚散去,闹嚷嚷的人群就自发地将刚刚的所见所闻说开了。
“嘿,真是没想到。太监还能娶上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嘁,怪没见识的。我听我族中的叔叔说过,京师中有外宅的太监,他们不仅有老婆,还有好多姬妾呢。”
“啧,你哪来的去了京师的族叔。”
“瞧不起人,嘿。刚刚那个女的,哪算得上如花似玉,不过生的白净些。你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蛤蟆……”
说得兴起的三个浪荡子,转瞬就要因几句口角撕吧起来了。
钱大郎赶紧上前挡下,几人踉跄的身体。他们再过来点,可就把熊砚也给裹进去打了。
乍听得这个消息得熊砚,不免有些发懵。
提督市舶太监到南沙城了,那南沙港重开不就在这段时间前后了。她离开了谢宅,还和上官诘、谢白锦等人算是闹翻了,那也就没了消息渠道。
城中想吃上海外贸易这口饭的商人,想必早早都收到了消息,做足准备。
她呢,她到了今天,误打误撞来到了主街才知道这件事。
霎时,熊砚脑子飞快转动起来,扭身朝钱大郎喊道:“雇车,回家。”
等不及的熊砚干脆,快步疾走和钱大郎一同去车马行。
“啊呀。”
“小心!”
走得飞快的钱大郎,一不留神撞上了一辆豪奢马车上下来的小厮。
小厮一声啊呀,熊砚一声小心,都没能阻止这场相撞。万幸的是,钱大郎眼疾手快地做了那小厮的肉垫。他余光中都能看见这马车是官家的——他们惹不起。
小厮骂骂咧咧爬起身,颇有几分恶奴的味道。
钱大郎不住的道歉,从地面爬起身。
熊砚赶紧上前,鼻腔内涌入一阵熟悉的熏香味,不禁抬头直视小厮——这是太监。
那车里头坐着的人会是谁?
顺着这个想法,熊砚心上一抖,脸上却露出热络的笑,“我家兄弟走路不长眼,一不小心便冲撞到您了。”
小光子瞅着新换的衣裳上的几道脏污,“一不小心的事多了去了!说是不小心,就能把事随意了了?!”
马车的窗帘被人掀起,“小光子,怎么了?”
问话的是一个丫环。
小光子变脸似的,立即笑如春风,温声回道:“碧莲姐,没事,有个不开眼的尖嘴畜生,撞倒了我。”
“你没事罢?”
窗帘后传出另一道声音。
“没事,没事。奴婢身子壮实。多谢,夫人关心。”身子朝马车般躬,叉手,声音透着恭谨。
说罢,扭身对熊砚两人,露出凶恶神色,低声骂了几句,便让他们赶快滚。
既然能小事化无,熊砚赶紧朝钱大郎示意,两人快步走开。
马车车帘,被人掀起,碧莲下车后,转身抬手搀扶主子。
镶珠宝玉花蝶金簪上的蝶翼颤巍巍探出车帘,而后是炫人眼目的落花流水游鱼纹的大红织锦短袄,下衬着姜茶黄马面裙。鞋底白净不见一点尘泥。
淡妆丽雅的脸,神情和气,将手放在碧莲高抬的手臂。
“小光子,快起来。拿出马扎,再把自己的身子当作马扎,我可要生气了。”
小光子赶紧笑着站起身,拿出马扎。
“你……你是熊……”还未站定的女人,忽然朝已走出五六米开外的熊砚高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