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诘?”熊砚抬手轻敲门框。房内的烛火隐隐绰绰,上官诘该是还未入睡。
等待片刻,屋内一片寂静。
许是太累了,还没熄灯便睡着了。熊砚放弃了让上官诘吃几口汤圆的想法,好意头不如好睡眠重要。
转身之时,上官诘黑头黑脸从暗夜中走来。
两人相碰在房门前。
他不高兴?熊砚看得分明,上官诘面上几无遮掩的怒气。
上官诘撞见不曾想到的人立在自己房前,心头的怒气稍稍减去些许,两臂抱胸,下颌高抬。他不愿做先说话的那个,她能好声好气地和何有生说话,怎么就不能她先说话了。
“吃汤圆吗?还热着呢,芝麻馅的分外香甜。”
熊砚半举起手中的瓷碗,碗中的汤圆晃动,撞击碗壁后,又慢慢退开,五六个汤圆相互挤成一团。
她不清楚上官诘为什么情绪不好,但少爷的脾气说来就来很是正常,不用深究。
上官诘垂目,望见碗中圆鼓鼓的白团子,再加上熊砚柔柔的语调。他的气顿时泄下大半。
抬手推开门,上官诘率步走进房内,熊砚跟在身后。
将碗中汤圆推到上官诘面前,熊砚坐在他对面。
房内的小桌方方正正,桌下两人垂落的衣裳仅有半掌的距离。上官诘捏起瓷羹,舀了一个汤圆,将将要送进口中时,又停下。
放下瓷羹,从前襟中掏出一把嵌宝金背木梳,伸手放到熊砚眼下,“给你的,别再戴那根木簪,看起来怪寒酸的,还有一副金玲珑草虫儿头面,金匠没做好。”
木桌中央插着蜡烛,烛光晃动,金背木梳上镶嵌的宝石随之变换色泽,这是极其贵重的头饰,更不用说上官诘话中提及的金玲珑草虫儿头面。
来到大荔后,身为粗使的烧火丫环,再到贴身的一等丫环,熊砚最是风光时也从未插戴过昂贵的头饰。
“你哪里来的银钱?”熊砚没有接下。
瓷羹敲击碗壁,当啷声伴随着屋外的风声响起。
上官诘对熊砚话语中的质疑感到不快:“自是我自己赚的。”
从事哪种行当,能在短短时间内赚来那么多银钱。嘉兰城中的那段日子,她忙得不可开交,后来又在旅途中奔波,等到了这里,她又全心投入在跟随何暮青学习的事情中。
不,似乎是她在逃避上官诘。她怕他,怕他记起一切,所以她总是避免跟他深入交谈,了解他,或让他了解她。
“你赚钱不容易,退回去罢。”熊砚忽然不想深究下去了,袖中的金簪开始发热,烫得她皮肤疼。
这根金簪,是她按照记忆中上官诘最常戴的那根画在纸上,再托了大毛,找来金匠打造的——金并头莲瓣簪。金匠手艺不错,跟画纸上的有六七分相像。
但终究是不能完全一模一样,毕竟从前上官诘的吃穿用度远超常人,他头上插戴的金并头莲瓣簪,其细节处的精妙,不是普通金匠可以做到的。
她为什么做这根金簪,大约是总感觉到亏欠,想通过一根六七分相像的金并头莲瓣簪,尽量弥补一二,从而心上安稳几分。
瓷羹坠落碗底,发出沉闷声响,溅出好大一滩汤水。
“熊砚,自从我失忆后,你说什么做什么,我哪时不肯听从。但我愿意听,不代表我就是个孩子,要靠你生活?!”
上官诘面如冷霜,眼皮下搭,往日上官少爷的模样似又回来了。
除夕当晚的不快,终以熊砚收下嵌宝金背木梳结束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回到房内,压在枕边的橘子留有一张纸条。熊砚以为是钱大郎或素琴,托人写下的吉祥话,拈起查看。
龙飞凤舞的字迹,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字。上官诘在字条上写下的话,简单明了,祝她今年生意兴隆,身体康健,万事顺意。末尾的留名似有犹豫,但最终他还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魏诘。
上官诘失忆后,自称为魏诘。熊砚以为他母亲姓魏,从未将常来上官府上的方娘舅与太太联系在一处。
她拿起橘子,按照大荔的习俗,剥开橘皮,吃下新年的压岁果子。橘肉偏酸不大甜,吃了几瓣,她便想放下,但不知怎的,又想起在上官诘房中的那场争吵。
她抿嘴,慢慢吃下了整个橘子,手心处剩下连着白丝的橘皮,不由自言自语道:“上官诘,你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像我这般簪着木簪的妇人,哪里像做大生意的,只有靠你的头面背梳,才能勉强撑起几分贵气是么。要是你知道我原本只是个你的小丫环,你怕是要气死过去?”
她将橘皮放在窗边,冬日风大,再天公作美,连续几日放晴,说不定能晒干。橘皮味道清香,干后投入高浓度的酒中,密封浸泡七日,再将橘皮取走,挥发三日便能得到橘香。
这是熊砚在上官府过冬养成的习惯,随处可见被人丢弃的橘皮,她捡回去洗干净,用酒泡一泡,漫长难熬,万物枯败的冬季伴随悠悠橘香也就度过去了。
“还是得把金簪给他。馈岁而已,有什么不能送出去的。”钻入被窝的熊砚,遥望梳妆台面的金簪,喃喃自语。
元宵节翌日,钱大郎从外背柴跨进院门。
放下背上成百斤的干柴,揉揉肩膀,站直身体,眼睛四处睃动,找寻砍柴的斧子。院中的斧子,身兼数职,谁想用便被谁拎走,还在大家都会放回到院中,只是个人有个人爱放的位置。
双眼便寻不得,钱大郎挠头,准备再去偏僻角落看看。
上官诘头插金并头莲瓣簪,一手提斧走到钱大郎身前,面容和气道:“你是不是在找斧子?”
钱大郎点头,伸手接下上官诘手中的斧子,准备转身回去砍柴。
上官诘却扬声将人叫下,“大郎,我嫂子过年时送了你什么?”
“砚姐叫人给我买了几本书,让我多认字。”钱大郎憨笑道。
素琴脚下生风走到院中,见到地面的干柴还未收拾好,抬脸向钱大郎问道:“钱大哥,这柴火你怎么还没劈呢?我厨房那等着急用,何大匠该用热水泡茶了。”
语气焦急。
钱大郎还没说半字解释,上官诘的话就横插到两人的谈话中。他面上风云喜色,光采倍常,“素琴,我嫂子过年送了你什么?”
“嗯?”这声疑问不来自素琴,而是立在一旁的钱大郎,他手持斧子,面上疑惑。
素琴急急朝上官诘道个万福,老实回道:“小姐,赏了一盒口脂给小的。”
上官诘抬手抚簪,喜从腮边笑脸生,随意丢了几句话,背着双手就走向了工坊,留下钱大郎和素琴两人面面相对,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