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除开徐陵斌吃下的那些，其余的几乎未动。
夹起一块炙烤后的羊肉，放进嘴里，满口油香，徐陵斌不禁闭眼，仿佛自己还在荒凉的大漠，远处的群山突兀地高耸着，将整片天空分隔成几片。
耳朵里传来的是高空中飞行而过的鸟群，发出的尖啸声……群马嘶喊咆哮的响动……周围士兵们整装待发，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冲出去杀敌。
素琴偷觑到徐陵斌微微抽搐的面颊，手中的筷子不知怎的便摔落在地了，撞在桌面发出清脆一响，再翻身掉落，扑进厚厚的地垫。
摔筷声敲碎了徐陵斌的幻梦。
冷冷睁开眼，漠漠看向对面的两人。
放下凉透了的茶杯，熊砚回以镇定的眼神，“徐先生吃好了？”
扫向桌面，“这一桌的好菜，你们一口不吃，着实浪费啊。你知道，我被困大漠时，为了活下去，吃草根喝浑水，跟着我的士兵被饿死渴死前，仅念着想吃个馒头，喝口凉水。”
他是越发的疯了。熊砚心里头闪过一念，估算着林清明的脚程。
她受伤的几日，没能出门，但钱大郎日日会将南沙城的大小事收集起来，讲给她听。
昨日，徐陵斌已被何炎清以大凉间谍的身份正式通缉了。
“徐先生，你看起来实在怀念军伍中的日子啊。”熊砚的手指点向桌面的几道菜，“这些都是大凉国的菜式罢。你若是想回大凉，我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徐陵斌轻蔑一笑，“你一个被人耍着玩的蠢货，能有什么办法。”
他重重放下筷子，“我要的是带着上官诘回去，我自个儿回去，那就不是我的大凉。若不是你个贱不识高低的货，胡乱搅弄，上官诘能跑到这里来，我能跟你同桌吃饭？！”
听到这讥讽的话，熊砚的脸霎时浮现两道红晕，胸膛起伏不定，“徐先生，我是熊砚，不再是上官府的碧桃。你若还觉得自己是半个主子，那将上官诘带回去的方法，我一字也不会吐出来。”
话音还回荡着，却更显得房内寂静。
睁圆了两只眼的素琴，愣愣盯着熊砚，好似不曾真正认识她似的。
熊砚却不看她，一双眸子亮得吓人，“我恨他。恨他瞒我，恨他骗我，恨他不拿我当人。在你那日告诉我之前，我真的以为他待我与别人不同。”
“嗯？”徐陵斌坐直身体，一手撑在桌面上，“你不是一直说你与他之间，毫无男女私情，最多仅有主仆的情谊？”
“他连个承诺都不肯给我，我们之间确实是‘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四字，被熊砚说出了心酸苦痛之意。
那双眸子却是亮的要烧起来了，“徐先生，应当晓得你被官府通缉了罢？留在大荔，一日危险过一日了。若我真有法子，助你带走上官诘，你给我什么报酬？”
“报酬？”徐陵斌被熊砚的话弄糊涂了。
前一句中的悲恸情绪似乎还在房内弥漫，后一句就已举起尖刀，挥泪斩情郎了？
“我帮你，一是为消除我心中的怨恨，二自然是要有所回报。”熊砚眼中满是算计，“我是个商人，做不来亏本的买卖。”
如果熊砚先前的话，徐陵斌还当她是胡言乱语，在此时，他就有几分当真了。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上官诘留在大荔的所有东西。”
皱着眉头，“熊砚，你怕是不知道上官氏是多么庞大的氏族，它留在大荔的东西，我绝对不肯全部给你。”
“不肯全部给我？”熊砚念叨着这句话，倏地抬起头，“那我不要全部，便是可以商量的了？！”
沉思了许久，徐陵斌重新开口，“若你真能将上官诘交到我手里，我可以给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多的东西。”
“好，一言为定。”熊砚畅快回道。
忽然，她扭头看向脸上满是震惊之色的素琴，“请徐先生，将上官诘放在我身边的眼睛除去。”
声音冷酷得可怕。
僵在原地的素琴，两手慌得抱住了自己。
“你要我杀了她？”
轻轻一笑，熊砚平淡道，“打晕她，我不杀人。待事成之后，她还能卖去好地方，待南沙港口重开后，女人很值钱。”
这话不禁让徐陵斌深深看了一眼熊砚，悠悠起身走到被吓呆的女人面前，手起挥落。
女人转瞬瘫软趴伏靠在桌面。
拿起桌面凉透的茶水，灌进喉咙，再重重放下。熊砚站起身，走到徐陵斌身旁，“我们走罢，这个法子过了今日，未必管用了。”
面上疑惑不解的徐陵斌，低头看向身旁娇弱的女人，十个她都打不赢他。
两人一同离开了房间，遇到酒楼的伙计，熊砚掏出一锭银子，说包下了他们离开的房间，待到酒楼打烊时，才准人进去。
听到这古怪的要求，伙计不敢接下银子。徐陵斌不耐烦地叫道，房里只有一个醉酒的丫环，伙计要是不放心自去看，只不要吵醒了她。
一个丫环？伙计看向熊砚，大荔律法奴仆皆是私产。他接下银子，谄笑着保证为熊砚看好厢房。
日色渐落，暑风吹拂。
熊砚领着稍稍改装后的徐陵斌，大摇大摆走在游人如织的街上。
喝了不少酒的徐陵斌，神智依然清晰，见熊砚往港口码头方向走去，停下了脚步，伸手如鹰爪钳住熊砚的臂膀。
“你要去哪儿？”
骤然降临的疼痛，令熊砚收紧了身体，五官扭成一团，回头道：“去码头。”
“去那儿做什么？”
“难道你不知谢宅发生了丧事？”
“我知道，蓝祝平那蠢人被谢白锦杀了。”
粗重的呼吸声渐起，“你既然知道，还抓着我做什么？”
“这话怎么说？”
徐陵斌松开了手。
熊砚疼得狠了，光是调匀呼吸都用了许久的时间。
天色渐渐转暗。
“你都说了蓝祝平被谢白锦毒杀了，那谁会来？”
绸缎般的夜色中，熊砚的眼睛闪闪发亮，“李咏贵来了，上官诘也会来。”
“因为谢白锦要叛变。”徐陵斌立刻答道。
浮现一抹微笑，“没错，这还是我从林英祐那买来的消息。”熊砚继续往前走。
身为大荔皇室的四名大太监之一的何炎清，与大凉皇室私底下有所联系，这一事不能深想。
徐陵斌自从得到了这个消息后，追杀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听到熊砚的话，急急追上她的步伐，不再多说半句话。
南沙港的码头众多，虽还未重新开港，但已有了一些拿到商引的船只，零星停泊于几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