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远处的宅院大门,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绿阴深处蝉声阵阵,响如雷鸣。
何有生揪着空闲下来的熊砚,坐在清理干净的水池边的小亭子里。
稍早时候,他跟四方两人趴在池塘边,一起逗弄躲在粉荷下的小鱼。鱼群也是水池清疏通清理干净后,才被人放进去的。
玩了不到一会儿,四方便被大毛叫去练功夫了。何有生本来也想学功夫,可他吃不了那个苦,热辣辣的日光下扎马步站两个时辰,试一次就叫他打了退堂鼓。
学大毛那功夫也没什么用,不如孙悟空厉害,能一个筋斗云就飞出去十万八千里远,更别说那七十二变了。大毛再厉害两个拳头也难敌火枪。
“阿姐,你快说猪八戒和唐僧怎么了?上次魏诘跟我说到唐僧、猪八戒喝了水,突然腹痛,而后肚子渐渐变大,猪八戒用手乱摸时,发现他肚中有血团肉块。”
何有生说到这件事,两条眉毛扭成毛毛虫,“也不知道他病好了没有?”内心闪过几分担忧,面上却是不肯显露。
咬嘴吐舌,肉脸挤得五官走位,“阿姐,要不今天先把西游记的故事放下,我们去谢当家那里,看看魏诘好没好?”
熊砚发现自从上官诘离开后,谁都跟她提起他,他就好似鬼魅那般,如影随形。
浮起虚笑,假作轻松,“怎么你担心他了?你不是最是讨厌他么?”
“谁担心他了。我怎么可能担心他!”何有生大声回道,两颊鼓起,“是要去嘲笑他。那么高壮的身子,原来是假壳子,晒多了日头就晕倒了,太好笑了。”
熟知内情的熊砚等人对外界的说法,都称上官诘是受了暑气,晕了过去。
“他都是病人了,你何苦还要去取笑他。”熊砚随意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唐僧和猪八戒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事,保准你猜不到。”
“我想知道。阿姐,你快说罢。”何有生一把扯住熊砚的衣袖,小脸分外急切。
魏诘把这个回目说了个开头,就病倒了。后面阿姐又忙得不得了,他憋了好多天了,哪能不想知道。
熊砚看到沿着池塘边走来的钱大郎,扭头对何有生说道,“你若是想知道,可以自己看。”
大荔民间书业发展的很好,回回画有不少。熊砚琢磨着何有生不愿上学堂的事,便在昨日叫钱大郎去书铺买回回画,她想上官诘都能将故事情节说的有模有样,想是十分流行于大荔。
何有生不懂熊砚的话,顺着熊砚的目光看向远处。
满头是汗的钱大郎,两手空空朝他们走来。
“阿姐,你又要去忙了?”何有生心里不大开心,但他却也晓得熊砚忙的事都是要紧事。
轻摇了摇头的熊砚,看到钱大郎两手皆空的手,“怎么,没货了吗?”
“砚姐,你说的这什么猴子取西经的故事,书铺的人说没听过。”钱大郎蹙眉,抬手擦汗,“我走了不止一间书谱,没人听说过什么猴子跟人取经的故事。”
擦汗的手改为扇风,“猴子的志怪回回画没有,别的鸟、马、鹿的成不成?”
半俯下身,笑看何有生,“我寻着了一本特别好的,是个跟你一般大的小孩,他有好多厉害的法器,腰戴乾坤圈,肩披混天绫,脚踩风火轮……”
“没有一个猴子叫孙悟空,他有双火眼金睛,脚下有朵筋斗云,它会变出很多模样,有七十二变呢。就是他有个唠叨的师父唐三藏。”何有生打断了钱大郎的话。
他着急知道唐僧和猪八戒喝水后,肚子疼的事呢。
钱大郎挠头,苦恼道,“这个真没有,没人听过什么猴子,孙悟空的。”站直身体,“要是你喜欢佛教故事,我带你去僧院里听。”
“大郎,西游记这个故事你没听过?”熊砚感到自己好像吃撑了,胃里泛起了酸水,“这个故事或许不叫西游记,但里头会有一只猴子,一头猪,一匹马,还有戴着一圈骷髅头的人,和一个和尚。”
使劲摇头,“砚姐,我也上过蒙学,识得几个字。你说的我从没看过,也没听谁说过。要不你去问问别人,许是南沙城不时兴这?”
纤细的蓝灰色蜻蜓从熊砚眼前飞过,热辣的日光穿透接近透明的薄翅,照进熊砚的眼中。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令人心惊的猜想。
“熊娘子,来人了。”新雇来的看门人,走向亭子朝熊砚说道。
熊砚晃去脑中的猜想,太过离奇的事,只是想想都觉得荒唐。
门首立着的葛存芥,身着鸦青色的直身,或是衣裳的颜色与他麦色的肌肤有些不衬。
脸庞透着些灰气,看起来面色不好。
“葛先生。”熊砚朝人道个万福。
葛存芥回以一礼,随之沉默不语。
日光从树梢绿叶空袭处穿过,树上蝉声大起。
“葛先生,今日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熊砚的问话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闷。
葛存芥眉宇间锁着一股郁气,抬手伸出手指揉揉眉心,开口道:“有一事,我不想瞒你。待我说了之后,也许你我之间就再无话可说了。”
“什么事这般严重了?”熊砚为驱赶葛存芥话中的沉重,故意笑出声,“我和葛先生就算谈不上是至交好友,也是共患难过一场罢。”
熊砚指的是抵达南沙城前,谢白锦一行人被追杀一事。
“润卿如此说,更叫我羞愧不已了。”葛存芥眼睑颤动,“你出海不成的事,是我一手料理的。主子不准你离开南沙城。”
“不准?!”这想法在熊砚心上滚了几遭,烫得她心口发痛。她听了这话,反仰起头直视葛存芥。
两人目光相接。
“为何不准?上官诘凭什么不准?”
葛存芥低叹道,“润卿,你……你的身份……”他没有立场过问,润卿在法理上是上官诘的私产。
大荔律法,奴仆是主人私产,除非虐打致死,官府不得干涉。实际上,就算是虐打死了,也无人会管。
熊砚确实是对葛存芥无话可说了。
她冷笑几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