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花香，几点萤火。
熊砚仰头望天，牵牛、织女二星隔着天河两岸遥遥相看。
立在廊下阴影中的何有生，两片嘴唇咧开合不拢，想到半刻钟前，魏诘抱着一摞摞的纸包，走进他房中，绘声绘色地跟他介绍纸包里的吃食，他心里就畅快得不得了。
收起脸上得意的笑，他阔行大步走到熊砚身前。
“阿姐，你今晚无事罢？”
熊砚收起脑中烦乱的思绪，“怎么这么问？傍晚，不是同你讲了一回西游记了么，剩下的我要好好回想，不然就讲乱了。”
咂嘴回道，“我不是那等不懂事的小孩，哪会日日缠着人讲故事。”他暗想，阿姐讲的故事实在干瘪，听起来没意思得很，魏诘虽人很不怎么样，说得上讨人厌，但他讲起故事来，真能让人听入迷。
阿姐为何因魏诘中暑一事，不要他回来了呢？何有生脑中闪过疑惑，随即又被魏诘对自己“低声下气”的举动，感到万分得意。
他眼睛发亮。以后魏诘回来了，是不是要看他脸色了？他将要成名副其实的何老大了。
熊砚垂眼看何有生，他脸上一会儿挂着傻笑，一会儿又皱着眉，鼓起双颊。
正待她要发问，何有生上前一把抓着她衣袖，“阿姐，今晚无事。不如随我去后院的园子里，捉亮火虫？”
亮火虫便是萤火虫，南沙城夏季常见的虫子。孩童们喜欢捕捉一群，放进纸糊的竹编罐里，摆在床前，桌上玩。
不给人作答的机会，何有生拖着熊砚兴冲冲便往园子的水池前的林子里去。
放开手，“阿姐，我和四方抓过几回了，园子中有两处的亮火虫特别多，好抓。一处是假山，一处是矮树丛。你去前头的假山那儿，我去亭子旁的矮树丛那里。”
叽里呱啦一堆话，也不管熊砚会不会去，梳着双丫髻的脑袋扎进了夜色中，腾腾跑远了。
熊砚低头，看着被何有生塞进手中的竹杆网兜，呼出一口气，朝假山那处走去。
费了半天功夫，熊砚什么也没网到。
她是见了几点荧荧亮的点在假山中旋绕，但更多的是叮咬人皮肤的蚊虫。身上被咬得无处不痒，哪还有心思去抓萤火虫。
从假山群里走出来，熊砚抬手抓挠脖颈，索性去小亭子里等何有生。她情愿受何有生几句抱怨，明日再叫钱大郎买些零嘴哄哄算了。
灰沉沉的一星星小火，摇曳在黑暗中。
熊砚朝那昏暗的光亮处走去。何有生方才提着的灯笼，火光似乎没这么暗淡。
右脚脚踩上通向亭子的最后一阶台阶，一道声音从身前传来。
“熊砚。”
她抬头看向亭中暗处，一道高瘦的人影从黑暗中浮现。
一张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俊脸，挂着淡笑，像极了从前上官府中的那位少爷。
右脚微微使力，左脚紧随其后，两脚立定在亭子里。这是她的宅子，她的家。
“上官诘，你这算夜闯民宅，犯法的。”语气不冷不热。
上官诘弯腰挑亮灯芯，“回自己家也算私闯么？”
灯光大亮，地面显现出圆圆的石桌倒影，还有两人忽然拉近的影子。
他两三步走上前，“熊砚，你曾经说过你愿意养我的。”
“那我怕是养不起了。”她侧转走开。
地面的影子反倒更显亲密，两道影子的一部分竟重叠在了一起。
“我当真是失忆了，这件事没骗你。”上官诘低声道，“要是我没失忆，不会叫你吃这么多的苦。”
“苦？”熊砚笑道，“这一年多来的日子，上官少爷觉得苦？”
上官诘侧着脑袋，垂下头，“论说日常吃喝用度，那是吃苦了，但这些日子，却比我从前的日子过得好多了。没了那些躲在暗处，明里要害我的人。”
话音刚落。
熊砚目光落在他半弯的背脊，“从前？说起从前，我有些事总想不明白。”她的心慢慢加速跳动。
“什么事？”上官诘听得糊涂，睁着眼，双眸透着疑惑。这是他故意流露的情绪。熊砚最是吃软不吃硬，他要装的再无害些，说的再可怜些。
“在上官府时，你为什么让素琴来监视我？”绕圈踱步，“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我一个小丫环，有什么地方值得上官少爷派一个专门的人来记录我的一举一动。”
这件事，上官诘造诣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不慌不忙，面上露出几丝羞愧的神色，“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把你带回府之后，怕你要为熊家复仇，生出许多麻烦，所以才找人来看着你。”
睁大双眼，眸光坚定，“但后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去复仇。正要将素琴调走的时候，却发生了上官府的祸事。我失忆了，我真的失忆了，素琴在这件事上可作证。”
“上官少爷真失忆，假失忆与我何干。“熊砚双手抱胸，”无论如何上官少爷的目的已达到了，您老快去施展您的鸿业远图。但烦请您看在一年来我曾抠心挖胆待您……”
语气越发讥诮，“高抬贵手，给我留一口饭吃。”
熊砚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心头烧起的怒火竟还带着委屈。她咽下喉头的哽咽，目光高傲地望向虚空。
“熊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官诘感到一阵心慌，脸上却带起嬉笑。
目光回转，盯住上官诘的下颌。她不敢与他对视，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我去吕宋的事，是你叫谢白锦搅黄的罢？”
心随念转，上官诘点头承认，“我不想你离开。你之前也从未想要远渡重洋不是？你若是为了避开我，和我赌气……”
“你凭什么不想？”熊砚高声打断，“你是我怕还知道了别的吗？要牢牢看着我，就像是孙猴子永远逃不开如来佛的五指山？”
“没有，我从未……”上官诘忽地想起以前自己的做法，熊砚所说的也未必不是对的。
他对她的心思，是藏有掌控意味的。
她不能是别人的，她只能是他的。
停顿，意味着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