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砚走上前，直接将双溪挡在身后。大花瓶恰好遮住了熊砚半张脸，“公子慢走。”
蓝祝平瞧见花瓶后的半张脸，便将双溪抛在了脑后。清整脸上神情，透出稍有热意的笑，“小娘子贵姓？芳龄几何？小生蓝祝平，略有几分薄才，家财丰厚……”
蓝祝平？熊砚从未听过这人的名字，但听得他酸话成套掉落，只当他是个无赖浪荡子。
大喝一声，“停！”
打断了蓝祝平还未说完的自我介绍。
“我是个寡妇，常言疾风暴雨，不入寡妇之门。蓝公子要是无事，烦请让出通路，我与谢当家有约，双溪姑娘要带路。”言语流利干脆。
双溪在她身后，听得抓住熊砚的肩臂，小声道：“这是蓝少。我家主子的义兄。”
大水冲了龙王庙，要糟，熊砚暗叫道。
知道熊砚寡妇身份后，蓝祝平眼内的痴迷之色顿消。半老佳人，固有可爱之态，不免已香消红退，正如花色衰谢之后，仅剩可怜之意。
双手背在身后，冷眼看去，他晓得谢白锦手中的谢家商队多有收留寡妇的行事作风，仅当熊砚是谢白锦近日又发“善心”收下的一名新寡妇。
她还对谢白锦感恩戴德呢，真是个蠢的。当谢白锦哄你去献身送死时，你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菩萨还是妖魔。蓝祝平面露嫌恶，摆手而去，连双溪也一并视作了无物。
熊砚以为事情要闹个不可开交，正在心里谋算要如何将场面化干戈为玉帛之际，只见蓝祝平冷眼看她，拂袖而去。那真是喜从天降，熊砚乐得欢从额角眉尖出。
摸不着头脑的双溪，哪里能想那么多，只当她们逃过了劫难，紧接着便被熊砚连声哄劝，晕头转向下将人领去了书房。
树下的蝉声轰鸣，谢白锦一手扫落白瓷玉缸旁的错金剪刀，吐出一口长气，随后捡起地面错金剪刀，干净利索剪去红荷，仅留下一根翠绿的荷梗挺立于玉缸中。
看了半晌，手指抓住荷梗轻轻提起，青苔碎泥掉落，随即扬起扔出窗外，转身从身后重新捏了一枝新荷摆弄起来。
双溪走到书房门口，霎时又犹豫起来了。主子每次见了蓝少，心情都极坏，不爱见人。她被熊娘子哄昏了头，竟觉得一只花瓶能让主子的心情好转。
退意萌生，熊砚却不给双溪机会，抱着花瓶作势要踏进书房。
人都领到门口了，没个办法的双溪朝房内轻声禀告：“主子，熊娘子在外求见。她说你要的花瓶，她找到了。”
谢白锦会些拳脚功夫，耳朵较常人灵敏，在双溪说话之前，她便听到了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请她进来罢。”熊砚就立在门口，谢白锦心情再差也得给人几分薄面。
双溪侧身推开门，请熊砚进入书房。
双脚踏进书房，熊砚一眼看到白瓷玉缸旁掉落的红荷，花瓣沾着青苔泥巴，再联想起进房时，无意瞥见的一根无头荷梗。不着痕迹地视线上移，谢白锦的神色也不大好看。
时机糟糕。熊砚不由心叹，碰见蓝祝平那黑瘦无赖时，就该知道今天的运道不好。偏偏她心急，等不住了。
熊砚只好装作不察谢白锦恶劣的心绪，格外热络地朝谢白锦说道，“谢当家，你想要的样式，我给你寻来了。”
半举起手中水浪纹的青瓷瓶，看到一步之外刚好有日光，索性再往前一步，两手托着青瓷瓶暴露于灿阳之下。
“请看，色淡青如前朝官窑烧制的瓷器，没有冰纹。”手下翻动，露出瓶口，“瓷壁细腻，质地莹亮透薄。”强光之下，瓶口壁上隐隐透着熊砚的手指暗影。
五根手指捏住瓶口，翻转瓶身，露出瓶底的款识——张宗原造。
张宗原是百余年前逝世的大家，他烧制的瓷器，四方不惜重价相求，但多不得。因他是个怪人，仅赠有缘人。如今在大荔流通的张宗原瓷器，仅五六件，据传大荔皇宫内藏有十余件，当今圣上时常把玩。
看到底部款识，谢白锦眉尾挑动。她竟然能搜寻到张宗原所烧制的瓷器，不会是仿造的假货罢？
像是猜到谢白锦的心中所想，熊砚再上前两三步，把手中的青瓷瓶放在白瓷玉缸旁，“谢当家此瓶的最妙之处，在于将水注入瓶中之后，自会显现绝细水浪纹，真似流淌的水面。”
熊砚举指轻触红荷花瓣，“最衬生于水中的花，例如此刻置于你桌案的红荷。”
谢白锦面带淡笑，不作回应。
“我不记得曾从哪本书中读过，作者写插花不可太繁，不可太简。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熊砚说罢，偷觑谢白锦的脸色，已有好转。
看来谢白锦喜好瓶花，十分厌恶蓝祝平。熊砚如此猜想。
同时，升出投其所好的心思，与谢白锦两人在房中闲闲谈论起瓶花的趣与适。仿若她真是单为瓶花而来。
放下手中错金剪刀，青瓷瓶中的水浪纹已然静静流动，瓶口冒出半开的红荷，以及两三片荷叶，再往上斜升是朵几近谢褪的红荷。
谢白锦眼露赞赏，“没想到润卿对瓶花颇有个人的意趣。”
“花有生趣，适宜周遭换间，再遵从天道，方才能展露花的神韵。”熊砚顺风抖帆接话道。
这些全是她的瓶花老师所说的话，而红荷的插法恰恰是那位老师第一堂课的作品。熊砚有时会感到命运的不可思议之处，从前无意间随手埋下的种子，竟会在今生开花结果。
“润卿，我忽然羡慕起曾与你一同生活的夫君了，跟你朝夕相对该是多么有意思的日子。”
谢白锦走到屏风后头，洗净自己的双手，再从屏风后出现，“你可曾听说茶彰城的知府，向朝廷上书推广他发现的一个来自海外的作物？”
心猛然一跳，熊砚追问道，“难道他们已经种出来，收获了？”拧眉思索，“不对，起码要4个月才可收获，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月。”
“果然是你将葛存芥送你的种子，转赠给了茶彰城的知府。”
“我……”熊砚一时大意，不打自招了。
她面上红红白白，好似被人揭穿了阴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