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进观的人,回报蓝祝平,道观里已有人夜宿,人数不少,但皆是男人,穿着打扮来看,或许是附近的雇工。
道观周围有个兴旺的小镇,镇上以制陶养活了上千户人,镇上人忙不过来时,便会在四周雇闲人来干活。
蓝祝平这些时日赶路,身体早已不爽,听见底下人的话,登时挥手,说给他们些银钱,赶他们去野外对付一宿。
两三人去了,闹哄哄的一群人走了出来,喜眉笑脸地朝蓝祝平打躬。
进去的两三人,复又出来了,说有一个人不要钱,也不愿意走。蓝祝平心头火起,他平日里最不喜生人跟他同处一室。
他恶声吩咐道,再加钱,如若还是敬酒不吃,就把人捆出来扔山里去。
山中有野兽,将人扔山里无异于杀人。
蓝祝平是个大海盗的义子,又不是什么善类。他自觉将人扔山里,已十分慈悲。
底下人重进道观,加了一名日常惯杀人的打手,没学过武功,但出手狠辣,对付个村夫莽汉绰绰有余。
不多时,传话的人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蓝祝平眉头皱紧,他不会在杀了人的地方歇息,血腥味太甜,钻进鼻尖,睡不好。
“少爷,不好了。那人……”
话未说完,吐出一大口鲜血,跌倒在地。
幸好蓝祝平身手矫健,早已预料到对方动作,将将避开了鲜血沾身。
“晦气。”他淡淡开口,抬眼看立在身前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颊下凹,发鬓几缕白发,面容阴狠。他手中下垂的剑,剑尖聚集着血珠,滴滴落于泥地。
“你是谁?”中年男人开口。
话语冷冽,尽是傲慢。
蓝祝平眼皮一翻,不回答,手指挥动。聚集在他周围的杀手,全数冲上前。
这些杀手虽比不上顶尖高手,但他们擅于杀人,不惜自身性命的杀人。
蓝祝平退后,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喜挥刀舞剑。
可没想到那中年男人能从十数的杀手中,存活下来的,仅受了几道轻伤。当他持剑朝蓝祝平缓步走来时,蓝祝平终于是手握双刀,以对战姿势等待对方进攻。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男人再次开口问道。
蓝祝平此时已心有计较,眼前的男人不会是普通农夫,也绝非是一般的江湖浪子,“蓝祝平。”
“噢。”中年男人顿住脚步,剑尖插入泥地。
他眼中精光闪现如雨夜中的闪电,霎时发亮,转瞬熄灭。
“谢白锦,和你是什么关系?”
电光火石间,蓝祝平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吞下上官泳大半产业的男人。
脚底向后推碾,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不巧,是我义妹。”
他奔上前,双刀舞出冷冽的刀花,直直劈向中年男人的脖颈。对方反手一剑,仅仅一剑,震得他两刀碎裂,裂片割伤了他的脸颊肩颈。蓝祝平两眼凶戾起来,立刻松开手中双刀,右手缩进袖中,旋即飞出无数泛着幽幽蓝光的银针。
中年男人飞速倒退几步,倏地躲开针雨,手中剑打落数十银针,叮叮当当好似乐曲。
趁此时机,蓝祝平星奔电迈,冲到群马休息之处,翻身上马,两脚猛踢马腹,马儿受惊立即狂奔起来。
往来时方向奔出大概半个时辰后,蓝祝平喘着粗气,强行勒住疾奔的马。
还未下马,马忽然倒地。
他在马儿倒地前一刹那,滚到在地,避免了被马压伤的局面。
寂静的深夜,无边无际的黑,任何一点虫鸣蛙叫之外的声音,都分外明显。
他听见了脚踩沙砾,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的动静。沸腾的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凝结。
“我不杀你,记住我叫徐陵斌。”
金属之声划过他的耳畔,“蓝祝平,身为李咏贵的义子,可不要输给了你的义妹呐。”
思绪回笼,蓝祝平放下茶杯,走上前,以不远不近的距离,欣赏谢白锦手下的红荷。花瓣色泽红润,衬得瓣边的手指葱白,水灵灵得很。
“阿锦,义父的信上可写了什么要紧事?”
谢白锦抬眸看蓝祝平。这个男人果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无脑,仗着他是义父收养的第一个孩子,便以为自己会是那以后的海上王么。
蓝祝平原本生的不算难看,黑瘦,个子不高,但偏偏脸上的眼下有一道刀疤,横着劈开了他脸。或许是他未被收养前,曾因刀疤受过欺辱,他那双普通的眼睛射出的目光,足以让被注视的人感到恶心不快。
双手从荷瓣上撤离,扭身拿起身后陶碗。陶碗上堆着覆盖着青苔的泥土。十根手指插进黑绿的泥土中,谢白锦幽幽开口,“没什么,多是琐事,还交待我赶紧找人嫁了。免得日后年龄大,更不好嫁人了。”
蓝祝平看到谢白锦将手指插入土中,不由蹙眉,下撇嘴,“阿锦,插花而已,不必亲手弄脏自己罢。”
“幽人雅趣,虽是不名贵的红荷,不亲手采插,哪里来的乐趣。这般亲力亲为,才能体现自家意态。不然跟去街面上,买个十盆八盆有何不同?”
话是有理有据,心上更是愉悦之极。她知道蓝祝平最是厌恶类似的事,肮脏。一个从尸山血海里挣脱出来的人,竟然还觉得泥土肮脏,实是可笑。
“阿锦,义父信上的叮嘱,你还需上心呐。”蓝战平退后两步,立在香炉旁,淡淡甜香烟雾慢慢散开,“我看那葛存芥不错,你们年龄也相当适宜。”
蓝祝平扫见泥中之手,暴起的青筋,一时有些满意。
“你若是看不上他,也得多注意周围的好儿郎。要是真嫁不出去了,义父心疼你,指不定硬要我娶你呢。”语音里意味不明的轻笑,“众多兄弟姐妹中,我看义父最是偏爱你呐。”
熊砚抱着花瓶来到院外,正好声气地请候在门首的丫环双溪,去向谢当家通禀,前日要的花瓶,她今日找到了,想送进去。
双溪生的不错,杏脸生春意,颇有几分动人的颜色。此刻,却双眼无神,神情微有几分紧张,她不等熊砚说完,就连忙推着熊砚往外走。
“熊娘子,下午再来罢,不,明日再来。我家主子不急,你这花瓶今日送,明日送,后日送,都没甚差别。快些走罢。”
熊砚却是扭着身子,躲开双溪的推挤,脸上挂着浅笑,道:“谢当家自然不急,但于我而言,今日送,还是明日送可大有差别了。双溪姑娘,请与我个方便……”
“你真是……”双溪情急之下,说不出个好赖话。
门口走出来个黑瘦男子,衣着华贵,白如雪的墩布暑袜下是西桥鞋。
西桥鞋是用黄草编结的,和一般用稻柴芯编结的草鞋不同,十分轻便好看,极其贵重费时。
男子嬉笑看向双溪,眼神猥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