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斌微微而笑,“已经发生了。这不就叫我抓着了你,还发现我寻找一年之久的上官诘,就在你身旁。”
“你找他?找他做什么?”熊砚紧张得手指抓沙,“那日逐你出府的事,可是林姨娘做下的。”
“噢,这事于我而言,已是前尘往事,不值一提了。我抓你来,也不是为了那上官府中的琐事。”
徐陵斌俯身向前,熊砚身后有剑,避无可避,斜歪着身子尽量拉开距离。
“我是好奇一个人被当猴子耍,是什么感觉。”
眼睑微微颤动,熊砚看得分明,徐陵斌眼中深含的怜悯与讥讽之意。
“徐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脑中有一根弦在慢慢绷紧,越绷越紧,扯得她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徐陵斌说的是上官诘被她骗了的事。他要将上官府被灭门的真相告诉失忆的上官诘吗?谁来戳破她的谎言,都没有比徐陵斌更可怕的选项。
徐陵斌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不由哈哈大笑,直到笑得两眼带泪花。
他向前倾,弯腰抽走熊砚身后的剑。
冷风擦过熊砚后颈皮肤,轻微的刺痛,让她不禁眉心皱紧,咬唇吞下即将要痛吟的音节。
“抱歉,可能是方才笑脱力了,一时没把握好力道。”徐陵斌直起身,将剑斜斜插在身旁。
话语中的歉意颇显真挚,面上的傲慢神色却是表露无遗。
抬手摸到颈上湿润的鲜血,再则是几缕青丝悠悠被衣袖扫落地,熊砚明白徐陵斌哪里是控制不了力道,他是在戏弄她。心眼比针尖大不了许多的徐陵斌,怎么可能会忘了,她加之在他身上的羞辱。
堂堂的教书先生,被一个粗使丫环算计戏弄,毫无脸面的被逐出了上官府。
“啊呀,这断发可不是我的原意。”
“徐先生,若是这几缕头发,”熊砚仰头望向背对光的徐陵斌,只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郁气,“和我流下的几滴血,能让你心里痛快了,那便很值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熊砚,你如此大方,是你已忘了你父母的模样了?”徐陵斌嘴角翘起,“还是被上官诘那小子的皮相,迷住了眼,全将自己的血海深仇忘了?”
字字句句皆是冷嘲热讽。
熊砚挺直背脊,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要报仇,恐怕要叫徐先生失望了。”
“从未?!”
这真让徐陵斌惊讶了,他高挑眉尾,“为何?”
既然继承了原主的身体,那又怎能逃避原主的身世家庭。熊砚多年来拼凑得来的真相,她不知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但当年熊家被灭门,却真谈不上冤案。
争权夺利,斗败的一方而已。两方之间,没谁是个为公正大义,天下万民的,他们手上都沾着无辜者的鲜血。一将功成万骨枯,熊家没成,成了万骨枯而已。
“因我已经受到了该受的责罚。从本该深居的闺秀,成了受人磋磨的丫环。这还不够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陵斌听不懂熊砚的话,这女人莫不是有些他不知道的癔症,“我问你为何不找害了你家的仇人,报你家的血海深仇。”
熊砚轻笑,“哪有血海深仇。若是我们得胜了,也会如此对待敌人。哪有那么多的恨,我那时才多大,有谁问过我,想不想这么做?我却承担了后果,被充入教坊司。”
原主模模糊糊的记忆,总在熊砚梦中闪现,让熊砚渐渐分不清,她是熊家的熊砚,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熊砚。
午夜梦回的惊恐、害怕、疼痛等情绪是那么真实。那个死去的小女孩,永远成了她灵魂里的一部分,无法剥离。
“你不知道教坊司有多可怕。下雪的冬日,我要在天亮之前,起床练功,余司乐的手指就这么抓着我发僵的脚腕,硬生生掰到我肩膀上。我疼的很,却一声不敢吭,因要是我溢出哪怕半声音节。余司乐的牛皮教鞭便会落在我身上。”
呼出一口气,“徐先生或许不知道余司乐是谁?他跳的傩舞极好,虽他是个胖子。”
说着说着,熊砚不由加深了脸上的笑意,眼角却流出几滴泪。泪珠滑过脸庞时,她一时诧异极了。这不是她的泪,是小女孩熊砚的泪。
徐陵斌听着熊砚的酸话,面露鄙夷之色,“我真替你父母感到悲哀,怎能生出你这混沌茫昧的东西。”
他抽起身旁的长剑,“若不是留你还有用,我便要替你父母斩了你这孽畜。”
半晌,他冷笑道,“难怪你能同上官诘混在一处,你们俩是一路人。”
眼神上下一扫,他慢慢摇头,“不,你是个蠢的。他却还未蠢到家。哼。”
“一路人?”熊砚追问。
夏风拂过,南沙城空气中粘腻的湿气直扑人脸。
徐陵斌是大凉人,尤其不适宜南沙城的气候,潮湿沉闷,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海腥味。
抬手拨去贴在面颊的发丝,他故意不答,看到熊砚面上浮现的不解,越来越浓,这才缓缓开口。
“我们许久之前曾聊过的事,你还记得罢。”徐陵斌怕熊砚这蠢物,在那困顿危急的时刻,全忘了他所说之事。
他不耐烦地再做提醒道,“你摔落深坑后,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熊砚哪里会忘,她不仅不会忘记,还想起了逝去地故人——吴姨娘,不,吴二妞的惨烈死法。
她垂下眼皮,掩去心头的惊惧。徐陵斌是个残忍到了个骨子里的人,他虐杀吴二妞时,可曾有有一丝半缕的不忍。
“还有约莫的印象。徐先生说少爷,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怯声怯气的语气。
“脑子蠢,记性却还没糟透,不错了。”徐陵斌讥讽道,“上官诘,一早便知你身世,仍敢将你带回府,让你做了府上的丫环,你可曾想过为何?”
因为他爹也不是个普通的富商,而是大海盗李咏贵的底下人。海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都跟官府对着干,上官诘收留个逃犯算什么。熊砚内心暗想道。
前阵从谢白锦处得到的信息,没曾想会用在这儿。
徐陵斌好似神算,像是猜测到熊砚的所思所想,轻描淡写说道:“你们都已住进了谢白锦的府中,你该晓得了上官泳钱财的来源,离不开海上王李咏贵。”
果然跟她所想一样,熊砚不由眼角松弛下来。心上却不由浮现另一个猜想,或许上官府的灭门与她身世无关,而真是官府明面上的原因,上官泳当真勾通番贼。
那么……她因这一猜测的事实,心头不由怦怦跳。那么,不是她,不是她害死了府上的人,不是她害死了上官泳的双亲。
面颊泛起红晕。
徐陵斌接下来的话,却像是半桶冰雪倾下来,浇得熊砚心头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