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雾锁湖上空百丈。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一点微光如星光般闪动。
云澈真人的分身静静矗立,衣袂无风自动。
与上次在蒙山湖外相比,这道分身更加透明,轮廓边缘氤氲着一层不稳定的光晕,显然消耗巨大。
他那双能映照星河的眸子,此刻淡漠无波地扫过下方那片被浓雾封锁,气息收敛到极致的水域。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薄雾,落在了那片临时营地雾锁湖边上。
“借地脉,融生机,倒也有几分小聪明。”
他薄唇微启,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云层中散开,如同低语,又似神判。
他没有针对那隐藏的营地,神念更多的投向更远处翻涌着血腥与不祥红光的血蟒山方向。
“血晶不稳,戾气如沸…王家这头新生的幼狮,似乎还难以驾驭这些狼群。”云澈的眼神在王家的血蟒山核心区域停留片刻。
在他的感知里,王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王乾因强行突破伪紫府而根基虚浮、反噬缠身,凶性更盛,手段愈发酷烈残暴;而王家新一代如王烈夫之流,野心勃勃,但行事狠辣有余而格局不足,急于建立自己的班底,内部争夺资源和血傀力量的暗流已在涌动。
雾锁湖夏家苟延残喘,以及三溪口那次成功的营救与捣毁血胚窑的混乱,这些小动作,亦在他的观察之内。
他看到了王乾力量中那无法掩饰的震荡与“杂质”,也看到了那些反抗者暗流般微弱的联结。
随即他轻微掐指。
一缕玄妙的印记在他指尖若隐若现,与血蟒山核心区某个极其隐晦的印记遥相呼应。
那是他上次分身溃散前,在王乾爆发凶威时悄然留下的一丝时空节点标记,如同一个微型的道标,让他能更清晰地监测王乾时刻的状态。
“天时未至,人心未沸……”
他那漠然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计算光芒,最终归于沉寂。
“待其自溃,方得…圆满。”
云层中的身影不再停留,如同投入湖面的残雪,悄然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那股令人灵魂冻结的庞大威压也随之消失无踪。
……
雾锁湖岩洞内。
压力撤去的瞬间,夏景行一个踉跄,扶住冰冷潮湿的岩壁才稳住身形,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后背。
药灵童子在他识海中传递出担忧而虚弱的波动。
“没想到他都看到了。我们夏家对他来说,只是棋盘上无关紧要的灰尘。
他只在等,等王乾彻底把自己炸碎,等所有反抗的力量流干最后一滴血,然后下来‘打扫战场’,名正言顺地拿走一切!”
他自从窥探到灵元之火的一角,神识变得十分敏捷。
云澈真人出现刹那,他便察觉到了。
那股强大的金丹气息,只要轻微动动手指,他们这等筑基修士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
只是对方懒得出手罢了。
至于王乾?亦不过是他手中一枚尚且可有的棋子,一旦得到了想要的利用价值,王家随时可弃。
不然一金丹真人岂会对这些筑基小家族之间的争斗如此关注?
只是他至今不明白,这云澈真人真相想要的是什么东西,或者说想要从王家身上获取什么东西。
莫不是王乾丹田处那伪紫府的晶核?
还未等他想清楚,夏苒苒便迈步前来。
“景行!”夏苒苒一身夜露寒气,从洞口闪身而入,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隐约的兴奋。
“血矿外围的瘴雾屏障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我差点被发现。不过正好探到紧急情报,三溪口东南五十里,发现一座王家新开的‘赤铜血精矿’!李三叔那边的旧部拼死传出消息,守卫主力被调往主峰应对王乾近期更凶戾的索取,那里由王家旁系的筑基中期王柒驻守,负责压榨矿奴提炼‘血晶髓’,防备松懈!更关键的是里面有勼我们被抓的族人气息!”
“李三叔伤势?”夏景行轻微皱眉。
“稳定了!听到有族人消息,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好!”夏景行没有丝毫犹豫,“通知成修叔和李三叔手下尚能行动的筑基!一个时辰后出发!目标:救人!焚巢!”
……
片刻后,静室内,夏景行盘膝而坐。
他的掌心紧握着一方古拙玉匣,匣身触感温润中带着雷霆过后的细微麻涩,细密的雷纹在幽暗光线里若隐若现。
此物乃是李无锋连同《雷罡锻体术》残篇一同交到他手上的东西,据说是李家在即将被灭时,跟其父相好的吴家长老给他的。
至于玉匣有何神奇,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玉匣到底有何神意之处?竟然单单靠着蛮力难以破开。”
他阖上眼睑,强行凝聚那一丝得自千年木心玄参的心神灵光。念头澄澈如水倾注玉匣。
“嗡——!”
指尖触及雷符的刹那,那蛰伏的匣身猛地一颤!
匣内角落一道毫不起眼的暗金纹路骤然亮起。
倏然间,静室内忽地铺开一幅半透明的、虚幻却又凝实的投影。
“……此役之后,王家便再难遮掩这血孽滔天!”
一个陌生的、带着刻骨压抑的苍老声音瞬间穿透石壁,直刺夏景行心底。
投影中场景并非李家洞府,而是一片残破荒凉的废弃园亭。
断壁残垣间积雪未融,凄冷异常。
一个身着灰白水波纹道袍的天玄宗老者,容貌陌生,并非云澈,负手而立,腰间一枚不起眼的墨玉小佩,纹路奇异如凝固的符文之血。
他对面,站着的竟是数月前就已“全军覆没”的吴家阵法师,吴涛。
吴涛形容枯槁,衣衫褴褛,但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玉石俱焚的执念。
“王家血胚窑已成!血精矿熔炼出的‘污元血煞’足以蚀骨消魂!只待证据链完全,再捕获其血傀炼制关键阵枢,便是钉死王家的铁证!”吴涛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邀功。
天玄宗老者淡漠点头,眼中没有对逝者的悲悯。
“做得好。然时机未至。王乾根基不稳,凶性未足。须待其饮鸩更深,血煞反噬彻底爆发,化为‘人魔’之际,才是我天玄除魔卫道、接管清泉,收割其‘伪府道果’的绝佳良机。”
“吴家之殁,乃成此局不可或缺之引线。”
老者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涟漪,“王家屠刀必因你递送阵盘给李家而起疑,进而疯狂报复,屠尽所有知情阵法师……王乾才会彻底癫狂,加速堕入无间。此乃宿命所归,亦是血晶得炼之关键……”
投影中的吴涛如同被抽去最后一丝精气,踉跄一步。
“我吴家上下百余口…只为成为饵料么……”
“饵料,亦有饵料的价值。”天玄宗老者声音无波,“你的任务,接近尾声。血髓晶核确定无误?”
影像尚未播放完全,骤然扭曲,投影猛地炸裂,化作万千碎星流萤,瞬间消散。
此时夏景行早已被这投影得到的讯息惊得暂且难以消化。
李夏以及诸多筑基家族族地被毁,不过是天玄宗布下一面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