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子初，你怎么能站起来了！”
夫人的声音都透着欣喜。
看着夫人开心，我也觉得欣喜。
大公子给了我们一个安抚的眼神。
“父亲喜欢弟弟，我自然是没话说，可是长幼有序的道理人尽皆知。”
“父亲若是不顾嫡庶长幼，就是上达天听，也是父亲的错了！”
大公子撑着手中的宝剑，一步一步走到了祠堂中间，和侯爷面对面。
眼见早以为起不来的儿子站起来，侯爷的脸色变了。
不是欣喜，而是不悦。
“子初，你……”
侯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公子给打断了：
“父亲，看到我站起来，你们难道不开心吗？”
他的视线扫过侯爷、老夫人，最后落在了林姨娘的身上。
“姨娘也不开心吗？”
林姨娘何止不开心，她现在的表情恨不得手撕了大公子。
但她还是得强颜欢笑：“子初好起来了，我自然开心。”
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靠在我的怀里小声啜泣。
“小蔓，真的熬过来了！”
“我们真的熬过来了。”
“父亲，您说我成了废人不能承袭爵位。”
大公子摸着手上的宝剑：“那现在儿子好起来了，您说怎么样呢？”
侯爷的脸色阴沉，扫视了一圈家族耆老。
“子初好起来了，这爵位自然是你来承袭。”
若是让人知道侯爷干了这种恶心事，怕是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那林姨娘又该怎么处置呢？”
侯爷仰着头：“你林姨娘劳苦功高，自然该将她扶为平妻！”
“那我娘呢？”大公子的宝剑已经出鞘，闪着寒光。
“你娘依旧会是我的妻，这不会变！”
“可父亲，你娶平妻这件事就是对我娘最大的折辱！”
“林姨娘啊林姨娘，我到底因何坠马，不如问问你身后的贴身丫鬟！”
林姨娘的贴身丫鬟丹桃，是和她签了死契的。
平时林姨娘的那些恶心人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眼见事情不利，丹桃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刀子，直直地朝着夫人而来。
眼见那青锋越来越近，我下意识护在夫人身前。
剑！
我抽出大公子手上的那把剑，闭着眼砍了下去。
我看不见那剑是怎么动的，只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喷洒在了我的脸上。
丹桃轰然倒地。
“啊——”林姨娘尖叫出声。
“林锦华，你和你的丫鬟要做什么？”侯爷暴怒。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我竟然杀了人
“小蔓！”夫人也被吓到了，但还是上前扶着我的肩膀。
“好孩子，你护住了我，这不是你的错！”
“夫人！大公子，你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让小蔓不能对我贴身的丫头下手！”
林姨娘吓的话都说不清了。
“来人！把这个丫头拖出去发卖了！”
“谁敢！”夫人护在我的身前，“是林姨娘这个丫头先动的手！”
大公子接过我手中的剑，将带血的宝剑收回剑鞘。
“林姨娘，你当真不知我怎么坠马？”
“我坠马前一晚，你的侍女可是亲自喂了我的马吃醉马草！”
醉马草，顾名思义，若是马吃了，变回变得狂躁不受控制！
“子初？”夫人抚开我的手，上前扶着大公子。
“况且这侍女不知被谁教唆，言行无状。”
“她可不止一次说这爵位该是弟弟来承袭，真真是疯了！”
“今日甚至想对我母亲动手！小蔓刚刚不过是忠心护主罢了！”
大公子的剑再次出鞘。
“父亲，你若还是执意要抬举林姨娘，就别怪我的刀剑无眼了！”
大公子疯魔的样子将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夫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扶着夫人，算是给她一点我微薄的力量。
过了好久，她抬起头：
“顾霆生，你宠妾灭妻，任由着宠妾欺辱我。”
“现在甚至差点害死我的孩子。”
“今日各位长辈都在，我林锦华在此！”
“休夫！”
8
那个宁折不弯的夫人回来了。
本朝没有休夫的先例，夫人便和离。
林大人虽然顾念手足亲情，却也心疼女儿。
在得知了大公子坠马的真相之后，带着家族的长辈来和离。
面对着自家的长辈，林姨娘的气焰像是被人破了一盆冷水一般。
当着两家耆老的面，侯爷拉不下面子求夫人。
咬了咬牙，签了和离书。
当晚回去，侯爷和林姨娘就大吵了一架。
林姨娘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这些话都是我听侯府的丫头说的。
现在我已经不是侯府的丫鬟了，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依照本朝律法，夫妻和离，女子可以带走所有的陪嫁
夫人要走，自然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
她所有的陪嫁，上到金银首饰，下到布匹桌椅。
之前老夫人和侯爷拿走的珠宝药材，也都折成银两一并带走。
“锦华，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侯爷看着空了大半的家，忍不住质问。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再嫁又有谁能要你？”
我帮夫人涂着蔻丹，听她漫不经心答道：
“我有钱，不再嫁又如何。”
“倒是侯爷，这下真是两袖清风了，就是不知道你荷包空空，还有没有人愿意嫁给你？”
“不过也没事，把林姨娘这个妾室扶正就好，最多也就被参几本罢了！”
侯爷被夫人气走了。
当家丁把刚小产的林姨娘从床上薅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崩溃了。
她面容枯槁，神色憔悴地冲到夫人面前。
一下就怔在原地。
毕竟现在的夫人容光焕发，穿的戴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人比人，才能气死人。
“夫人，你今日和离还嫌不够丢脸？难不成还要搬空这个家不成？”
“我搬走我林家的嫁妆有什么不对？”夫人懒洋洋问道。
林姨娘挺起了腰杆子：“可这东西既然是林家的陪嫁，就该有我一份。”
“夫人要带走，也只能带走一半。”
我涂蔻丹的手一顿，看向了夫人。
求求你了，夫人，让我说吧！
夫人闭上眼，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
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林姨娘说的话可真有意思，既然是嫁妆，您便自己想想！”
“您是嫁的吗？”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可是未婚先育抬进侯府的！”
“您不能还指望自己姑姑给您添妆吧！”
夫人这才抬眼：“多嘴！”
可语气没有半点责怪。
我默默退回了身后，扶着夫人。
夫人走上前，看着林姨娘：“我既然要走，按照我的性子，就不会留下什么好东西给你们！”
一根，两根，三根。
林姨娘头上为数不多的朱钗都被夫人拔下，还带着一大搓头发。
林姨娘吃痛捂住脑袋，头上的青丝尽数散下。
夫人将朱钗递到我的手上：“脏了，等等拿去卖了吧！”
“姑姑，你真要这么绝吗？”林姨娘声音幽怨。
“今日留一面，他日好相见啊！”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对官兵进来。
“大理寺查案，林锦华，你有谋害婆母的嫌疑。”
“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回头，撞上了林姨娘得意的目光。
9
我在府中焦急地等待着大公子回来。
可等来的却是他落寞的身影。
“大公子，怎么样了？”
大公子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我，颤着声音道：
“祖母已经去世了……”
我不可置信的抬头，昨日还骂着夫人的那个泼皮无赖。
今日一夕之间就死了？
“仵作验过了，说是乌头中毒！”
“那乌头被找出来了，就在母亲房间的花盆里面。”
我拽着大公子的袖子：“可是这也不能证明是夫人做的啊！”
“夫人是被人冤枉的啊！”
大公子颓唐地坐在椅子上，唇色苍白。
他旧伤本就未愈，今日奔走官府，怕是更难受了。
“我自然知道娘是被冤枉的！”
他抬起头看着我：“可是青竹出来做了人证，说是娘指使她去下毒的！”
青竹是夫人的家生子，又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她说出来的话比其他人都有分量。
“青竹姐姐……”我喃喃自语。
“人证物证具在，娘已经被下了大狱。”
我止不住担心。
狱中条件简陋，再加上不见天日，终日潮湿，那些狱卒更是心狠手辣。
夫人那样，怎么能熬得住！
“那可真是太好了，恶人自有天来收拾！”
门口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掌声，林姨娘进了门。
“还不是夫人做事太绝，还想害人！看看现在遭报应了吧！”
“我早就说了，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是你！”我咬牙切齿。
“啪——”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贱婢，救你还敢和我大呼小叫！”
林姨娘来到夫人的梳妆台前，捡了几根朱钗在头上比划。
“滚！”我护在梳妆台前，“夫人还没定罪，你凭什么动她的东西？”
大公子将长剑横在我和林姨娘中间，语气不善：
“林姨娘，我娘的东西，可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
大公子那日斩杀她的丫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林姨娘自然不愿意惹他。
“不动就不动！”
“这钱，留着给你娘收尸吧！”
说完，她忙不迭地离开。
“大公子，现在该怎么办？”我问。
大公子沉思了一会儿：“府中的人，你再找机会好好盘问。”
“至于其他的，我再去想办法！”
可无论我们多么尽力，我们都再找不出半点线索。
狱中每每传出了，也都是夫人受刑的消息。
半个月过后，大局已定。
“大理寺定罪，我娘谋害婆母。”大公子眼含热泪，“秋后问斩。”
“小蔓，你说熬一熬，这次我们还能熬过去吗？”
10
大公子奔波半月，几乎没有什么休息。
夜幕降临，我看着他的侧脸，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便出了门。
望着面前那大大的登闻鼓，我深吸了一口气。
一步、两步，我向上走去，直到来到了鼓面前。
“这姑娘，不会是要敲登闻鼓吧！”
登闻鼓很少被敲响，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我看着旁边的鼓槌，最后还是咬了咬牙！
“砰——”
第一声。
“这姑娘真的是要敲登闻鼓！”
“砰——”
第二声。
我死死咬住嘴唇，滚烫的眼泪顺着脸庞落下。
我这才知道，原来情绪到极致的时候，眼泪是不受控制的。
“砰——”
第三声。
“安定侯和其妾室林姨娘诬告我家夫人！我要替我家夫人伸冤！”
紧接着是第四声、第五声的，落在了鼓面上。
衙役很快就将我带了上去。
“是你要伸冤？”
判官坐在高台之上，睥睨着跪在下方的我。
我抬起脸，脸上已经全都是泪痕了。
“大人，臣女今日击鼓，为的就是伸冤！”
“安定侯和其妾室林姨娘诬告我家夫人谋害婆母！我要替我家夫人伸冤！”
我虽然在哭，可是声音却是清晰有力。
“那你知道，普通人敲登闻鼓要付出什么吗？”
我深深跪拜：“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万死不辞！”
我被衙役安置在了刑具上。
“二十个大板，你确定你还要敲这个登闻鼓吗？”
我合上了眼睛：“我确定！”
板子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身上。
我感觉自己全身都痛的发颤。
十个大板打完，判官问我：“你确定还要继续吗？”
我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一张嘴，就感觉一股铁锈味冒了出来。
“我确定！”
又是二十个大板落下。
我感觉我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凭着最后一丝的意志力支起了身子。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该找谁，该干什么。
我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着，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砰砰砰！”我继续敲着登闻鼓。
“安定侯和其妾室林姨娘诬告我家夫人谋害婆母！我要替我家夫人伸冤！”
“安定侯和其妾室林姨娘诬告我家夫人谋害婆母！我要替我家夫人伸冤！”
……
我不知疲倦，嘴里重复着这句话。
人群中，一个蓝色的身影冲上高台。
“小蔓……”
我定睛一看，扯起了一个虚弱的笑。
“大公子，替夫人伸冤！”
大公子怀中搂着我：“小蔓，你放心，剩下的事交给我！”
“我找到证据了！”
11
我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小蔓你醒了？”大公子守在我的身边。
我挤出一句苍白的话：“大公子，夫人怎么样了？”
大公子急忙回答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之前我便收到了密信，说是青竹姨娘家突然在汴京城置办了个大院子。”
“我顺藤摸瓜，才知道这钱是从林姨娘和我爹那里来的！”
“这事做的实在隐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来，怕你空欢喜就没告诉你。”
我问：“那然后呢？”
“然后？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去敲登闻鼓了！”
大公子气急了：“你个丫头，做事也不和我商量，等我娘出来了肯定放不了我！”
我咯咯笑了：“只要夫人能出来，骂你我两天两夜我都乐意！”
夫人是在三天后放出来的。
我敲登闻鼓的事情上达天听，圣上让大理寺彻查这起案件。
我伤还没好，但还是坚持要亲自去接夫人。
大公子没有办法，只好将他受伤时做的轮椅再找出来。
里里外外垫了三层，这才让我坐上去。
“小蔓啊小蔓，你说说你，尽会给我添麻烦！”
大公子的声音很是无奈。
可也纵容着我。
我在大狱门口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我的夫人。
她消瘦了不少，脸颊都没肉了！
“子初、小蔓！”
夫人顾不上什么礼节，朝着我们飞奔而来。
“天杀的小蔓，你那么胆小的人怎么敢去敲登闻鼓啊！”
夫人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她想伸手捶我，却又想着我身上有伤，沙包大的拳头就落在了大公子身上。
“小蔓是个蠢的，你也蠢吗？”
“你也不想想，她个蠢人用的也只能是蠢办法！”
“你、还、让、她、去！”夫人眼睛都红了。
最后气急了，每说一个字就打一次大公子。
“娘、差不多得了，我也是伤员！”大公子扶额苦笑。
我们三人抱在一起，笑了哭、哭了笑。
我们回府的时候，侯爷、林姨娘和青竹正被压着听罪名。
“罪臣顾霆生，罪妇林昭华，谋害婆母发妻、诬告他人！按照本朝的历律，没收家宅，秋后问斩！”
“安定侯爵位，交由顾子初承袭！”
我和夫人大公子站在一起，只觉得惬意！
终是有了现世报。
“锦华！我错了！”
侯爷挣扎着想和夫人求情：“你救救我吧！”
“我之前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别的男人都三妻四妾，我却只能守着你！”
“可现在失去了，我才后悔。我是一时糊涂啊！你想想我们之前！”
他哭的涕泗横流，倒想真的伤透了心，痛定思痛一般。
我冷笑。
侯爷啊，他不是后悔了，他是怕了！
夫人在的时候他想三妻四妾。
夫人与他和离的时候，他怕夫人带走他的一切，不惜毒死自己的老母。
只要夫人的罪名成立，夫人的嫁妆就会作为赔偿到他的手上。
现在，他是怕了，逼近害死亲生母亲，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林姨娘也痛哭流涕：“姑姑，我错了，你别杀我！”
“你去求求大理寺！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和你们争了！”
夫人冷眼看着他们。
“我之前倒是不知道，你们是两只中山狼。”
“顾霆生，我林锦华从未对不起你，我林家在官场上更是对你多有照拂！”
“至于昭华，你来见我时，我给你介绍了多少青年才俊？”
“可你们呢？背着我暗结珠胎！”
“到了现在来求饶？害我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结局？”
说罢，夫人甩袖进门，不再多看他们一眼。
这样的人，就是多看一眼也嫌脏！
青竹跪在我的身边。
夫人没回来前，大公子就已经差人准备将她发卖到红楼。
这是背主的代价！
“你知道吗？我挺讨厌你的。”她突然开口。
“蠢笨至极，一股下贱的味道。”
“可偏偏夫人就喜欢你这样！”
我问：“所以你就叛主？夫人待你也不薄。”
夫人替她相看了不少好人家，都是踏实上进的读书人。
青竹不说话。
在走的最后一刻，她说：
“替我向夫人道歉。”
12
夫人的事情传的很广。
我也因为忠心受到了嘉赏。
倒也是意外之喜。
夫人拉着我的手，亲手将我的身契交给了我。
“小蔓，好孩子。”
“这次多亏了你！救了我们母子两条命！”
我看着夫人，轻声道：
“夫人，可你也救了我两次啊！”
幼年时，我饥寒交迫，你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你。
在差点被打死时，你挥剑再次救下了我。
缘分兜兜转转，竟然将我们之间的恩情抵消了。
夫人拉着我的手：
“好孩子，以后你就是自由的，可有想好去哪里？”
我有些懵：“夫人，你不是要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我不能跟着你吗？”
我这人没什么志气，也没什么其他愿望，能跟着夫人就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那你可愿意做我女儿？和我一同周游四方。”
“自然是愿意的！”
我和夫人的动作很快，两三天就收好了东西出发。
顾子初外出拜访名医，治疗手上的伤。
等他回家的时候，侯府已经没了母亲和小蔓的踪迹。
他问随从：“她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远处，夫人和我一起打了个喷嚏。
“好奇怪，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夫人说。
我摸了摸荷包：“没事，有钱，缺了什么买就是了！”
哪有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