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夫人身边最忠实的狗腿子。
夫人吃肉我喝汤,夫人骂人我叉腰。
除了夫人,就连老爷也使唤不动我。
直到撞见,说好要与夫人白头到老的侯爷有了外室。
我攥紧手掌。
夫人这样慈悲的人,就该坐高台。
这次,我会成为她的刀。
1
“傻子又要上街买东西了?”
我刚踏出门,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个带着嘲讽的声音。
“是,青竹姐姐,我替夫人上街买些布料。”我规规矩矩回答。
青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嗤笑一声:“狗腿子。”
我是小蔓,夫人身边的二等女使。
和青竹那些自小跟着夫人的家生子不一样。
我是夫人嫁进侯府之后才被买来的。
我是夫人丫鬟里最蠢笨的,可夫人却最信任我。
“小蔓这丫头,要是再聪明一分或者蠢笨一分我都是看不上的。”
因为我规矩,夫人把平日采买的活都交到了我的手上。
青竹气得牙痒痒,毕竟在她眼里这可是个捞油水的好活。
我不捞,比起没油水,我更怕夫人不要我了。
到了布庄,我按着夫人的喜好挑选了几匹布料。
“先不回府了,去清香斋吧。”
清香斋是我们这有名的糕点铺子,夫人最爱他家的栗子酥。
马车平稳停在清香斋的门口,我下了车,要了一盒栗子糕。
就当我转身上马车的时候,视线却被钉在了街对面一处府邸的门口。
那条街是许多达官显贵豢养外室的地方。
可现在,一道熟悉的身影却出现在了那里——是侯爷
他身上还穿着浅青色的常服,是半年前夫人为他亲手做的。
夫人熬了几个大夜也不假手于人。
我守在一旁看着,是绝不可能认错的。
侯爷空有侯爷的空壳子,但实际家中早就没落了。
夫人出身清流世家,彼时圣眷正浓。
侯爷求娶时便许下诺言,除非他四十无后才能纳妾。
可现在侯爷不过三十有七。
膝下的大公子更是才貌双绝,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
他却违背了当初求娶夫人时的诺言。
侯爷的臂弯中挽着一个娇俏的女子,仰着头正和侯爷说话。
侯爷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刮了刮女子的鼻子。
隔得太远,我只能看见那女子绰绰约约的影子。
和一个隆起的肚子。
她怀孕了。
我亲眼看着侯爷怜爱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扶着那女子进了院子。
身后的仆从警惕地朝外看了看,随即关上了院门。
我站在街对面,一时间如坠冰窟。
那个许诺要和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侯爷,背着夫人在外有了个外室。
这件事,我该不该告诉夫人?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
我一个婢女,却撞破了主人家的秘密,该如何是好?
我若说了,夫人会如何处置我?
前院的小翠便是撞破了管事的和府里丫鬟的事情,被发卖了出去。
我撞破的是主人家的事情,怕是难逃一死。
可若是我不说,夫人又多可怜。
连自己夫君有了外室和其他孩子都不知道。
“小蔓——”
我思索的正认真,突然被身边的人唤醒。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水杯已经满了,水流的一地都是。
“是不是生病了?”
夫人上来摸我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你可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情,做事都是心不在焉的。”
我望着夫人的关切的神情,我却说不出话了。
“也是奇了怪了,小蔓是母亲身边最妥帖的丫鬟,今儿这样倒是稀奇。”
说话的是大公子,今年十六。
夫人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这辈子怕是只有这么一个子嗣。
大公子不似其他公子爱读书,偏爱舞刀弄枪。
看着夫人关切的样子,我终究没能忍住,直接跪在了夫人的面前。
“夫人,小蔓有件事想和夫人讲!”
夫人睨着眼:“说吧!”
听我讲完,夫人和大公子的脸色都不好看。
大公子阴沉着脸问:“小蔓,你可知编排主家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若是出了错,谁也保不了你!”
我跪在地上:“我日日陪在夫人身边,侯爷的样子我绝对不会认错。”
“只是那女子我没看到正脸,不知道会是哪家的花娘。”
夫人坐在椅子上,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可是她抓着扶手的样子却泄露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子初,不必追问了。”夫人闭上眼,“我早就有察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一惊,夫人早就知道了?
不仅是我,连大公子也惊了:“母亲……”
“你父亲从我的嫁妆里拿了不少的珠宝走。”
“难不成是给他自己带吗?”
“我不说只是为了体面,可他却让那外室有了身孕,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竟从来没有察觉,夫人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她也不过是在粉饰太平而已。
可我的夫人一向是宁折不弯的,忍到此刻早就无需再忍。
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等侯爷下次再去,我们去抓个实的,我与他和离!”
3
又逢休沐。
侯爷却一早就出了门。
夫人带着几个娘家带来的奴仆,跟着侯爷出了门。
或许是怕暴露了侯爷秘密的我被发现,夫人没有带上我。
可是直到日落夫人都没有回来。
正当我焦急之际,我却等来了老夫人院子里面的刘妈妈。
刘妈妈二话没说,就将我捆了起来,丢到了后院里的柴房当中。
“呸,下贱坯子,主人家的事情也是你能置喙的?”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坏了老爷和老夫人的大事?”
拳打脚踢像石头一般落在我的身上。
老夫人的声音传来:“把这坏事的死丫头打一顿,完了发卖到红楼当中去!”
我刚想开口求救,可嘴巴却被刘妈妈找了根柴火死死捅了进去。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间都是血和木屑。
意识也在刘妈妈和身边的杂役的拳脚中渐渐消散。
恍恍惚惚间,我看见了夫人的身影。
“小孩、小孩?”
闹灾荒的那年,我六岁。
我爹娘带着弟弟走了,只留下了我和姐姐。
姐姐死前,将手中最后半块窝头塞到了我的手上就撒手人寰。
正当我在街上乞讨之时,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了我的面前。
“夫人,是个小女孩,旁边是她姐姐,已经没了。”
轿子里面的人顿了一下,缓缓掀起了轿帘。
看着干巴的我,夫人蹙起了眉,长叹了口气:“是个可怜的孩子。”
“你能帮我安葬我姐姐吗?”我忙不迭跪下来,给夫人磕了个响头。
“我姐姐为了给我留口吃的饿死了,我想把她安葬好。”
“让我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夫人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她没有嫌弃我身上脏,摸着我的头道:
“好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我帮你安葬你的姐姐,你跟了我,我每个月给你发月钱好不好?”
这是什么天菩萨,那时的我心想。
夫人让下人为姐姐立碑下葬,我跟着夫人回了侯府。
“你叫什么名字?”夫人问我。
“我叫二丫。”
夫人蹙眉:“二丫这名字不好听,从此你就叫小蔓吧!”
真好,小蔓这个名字就像是我的新生一般。
“小蔓、小蔓。”我一遍遍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直到这个声音渐渐和我耳边的呼喊声重合。
“小蔓、小蔓,醒醒!”
我费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公子那张清俊的脸庞。
他咬牙抱起了我,袖子上的红色是我留下的血吗?
“夫人,小蔓这丫头犯了错,是老夫人让我们这么做的!”
刘妈妈拦着夫人和大公子,不让他们走。
一向温和的夫人发了狠,转身抽出了大公子腰间的佩剑,横在了刘妈妈的脖颈上。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夫人。
“小蔓是我的人,我要带走她轮的到你这个老婆子说话?”
“你个腌臜货,还敢碰我的小蔓!”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双目赤红。
临了用剑狠狠在刘妈妈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妈妈还是惜命的。
她咬了咬本就不多的牙,终于还是放走了我们。
我十五岁的那年,夫人又一次救了我。
“夫人逞了一时之快,等侯爷带着新夫人回来,您就完了!”
什么新夫人,我脑袋晕晕的。
为什么刘妈妈能肯定这人一定能进府?
4
我生了一场大病。
青竹姐姐见我丢了半条命,忍不住嘲讽:
“自己都是奴才命,还想着替主子出头,真是蠢到家了!”
可是主子对我们有恩,我们不就该肝脑涂地吗?
等我再回到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那怀孕的女子已经被侯爷抬入府了。
可我真见到那女子的时候,我还是如遭雷击。
那怀孕的女子,竟然是昭华姑娘。
昭华姑娘,不是夫人大伯家的亲侄女吗?
半年前昭华姑娘入京,还是夫人亲手写了拜帖,让我送去的。
算算时间,这孩子大概也是在那时怀上的。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昭华姑娘挥着手叫我过去。
不,现在应该叫林姨娘了。
“这就是夫人身边的小蔓吧?真是个聪明人。”
“要不是有她,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入府呢!”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本是想告诉夫人这些腌臜事情,可偏偏却害的她丢了面子。
“我的茶水没了,小蔓帮我添上吧!”
林姨娘颐指气使地使唤我,仿佛她才是后院的女主人一般。
夫人给我递了个眼神,我只能上前替她斟茶。
“哎呀,好烫,拿不稳。”林姨娘直接将滚烫的茶水浇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手一下就红了起来。
“笨手笨脚的奴才。”林姨娘的贴身丫鬟上来就给了我一耳光。
这耳光不是打我的,打的是夫人的脸面。
“林昭华,你别太过分。”夫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啊。”林姨娘就捂着肚子叫起来了,“夫人你吓到我的孩子了!”
为了保住昭华姑娘的这一胎,侯爷和老太太下令要夫人亲自伺候。
夫人握紧了拳头,可是还是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她能怎么办呢?
若是寻常的女子,她有的是手段收拾,最差不过和离回家。
可这是她的嫡亲侄女。
无论她要做什么,她的母家都不会支持的。
这世道,女子营生本就不容易,高门主母更是难当。
我也知道夫人和侯爷吵了很多次架。
只因为侯爷想把林姨娘的孩子记到夫人的名下。
两人不欢而散,从此侯爷再也没来夫人的院中。
林姨娘的身价水涨船高,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是趾高气昂的。
“林姨娘若是一举得男,这侯爷的爵位谁来承袭还是个未知数呢!”
我气得发抖。
因为我知道,主子受辱,就是奴才无能。
庆幸的是,现下重嫡庶,林姨娘绝对越不过夫人。
可我错了,嫡庶之上还有人心算计。
林姨娘诞下儿子的那天,下人传来了消息。
大公子练武时从马上坠落,生死不明!
5
房间里面的药味像是四月的雾一般难散去。
大公子的命是救回来了,可是怕是以后再也没有办法行走。
最严重的是右手上的伤,筋脉寸断,再也无法拿起他的剑了。
夫人贴身照看了大公子三日,只是打了个盹。
再睁眼就见大公子划了手腕。
鲜血已经留了一地,夫人尖叫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我进门时,他独自颓唐地躺在床上,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
我看着他那颓唐的样子,忍不住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下去,我俩都愣住了。
“小蔓,你……”他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心里发怵,也只是想着现在大公子是夫人唯一的依靠。
他要是出了事,夫人也就真的完了。
“大公子,您可有想过,若是您死了,夫人该怎么办?”
大公子定定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羞愤。
半晌,他挪开了眼睛、不愿意看我。
“小蔓,你看看我的样子,现在你就是再给我十个巴掌,我也拿你没办法!”
几日前,大公子还是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可现在,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现在这样子,别说保护母亲,甚至会是她的拖累!”
“我自己这样,就是我自己看一眼也嫌弃。”
大公子像是绝望至极,捂着脸不让人见。
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却昭示着他在哭。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跪在地上,缓缓开口:
“大公子是夫人的命根子,若是你真死了,夫人也不能独活。”
“大公子在怕什么?怕的是拿不起剑,还是成为他人拖累?”
我将童年的事情说给他听。
“那时我也怕死,怕成为他人的拖累。”
“可我就想搏一搏,万一有人能救我呢?我就这么熬着,等到了夫人。”
“我娘?”大公子诧异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大公子,熬一熬,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可若是如同你今日一般去死,这亲者痛仇者快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那若是没有转机呢?”大公子又问。
“他人若不能成为你的转机,那你便是自己的转机。”
我看着大公子的左手:“右手不行,那就用左手;站着不行,轮椅上也有天地。大公子,只要你活着,自有机缘等着你。”
我生得愚笨,说起话来也不会引经据典,只能拿这最浅显的事情来做文章。
大公子静思了许久,破天荒地对我说了一句:
“小蔓,扶我起来靠着,我想吃饭。”
6
或许他真是想开了,竟生出了点用力活着的样子。
任由着大夫给他做药浴、扎针灸,一日也没停过,再痛也忍住。
夫人叫我去问过:“小蔓,你和大公子讲了什么,能让他转性?”
我歪了歪头,给夫人捏起了肩膀:
“大公子只是一时想岔了,我就是宽慰了他几句。”
夫人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我的月钱翻了三倍。
看着大公子的样子,夫人眼里的生机再次恢复了。
就连林姨娘和侯爷也别想从她这里占到便宜。
他们再想从夫人手里拿走奇珍异宝,全都被我和其他丫鬟拿了棍子打回去。
吃什么燕窝?猪脚吃吃算了。
要什么珍珠?铁打的首饰才衬得上你们这种下贱坯子。
日子算是一天天好了起来。
可还没等大公子好起来,侯爷那就按耐不住了。
他偷偷喊了家族的耆老去祠堂,商量将林姨娘扶为平妻,将爵位传给尚在襁褓的二公子。
我和夫人赶到的时候,家族的耆老差点就往上面摁手印了。
“侯爷,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和我商量?”
夫人拿起桌上的凭证:“子初受伤不过两个月,你就要让你那个庶子承袭爵位?”
“侯爷啊,你可问过我同不同意?”
夫人的眼光扫视了一周,周身散发出一股锐气。
“林锦华,这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侯爷挺直了腰板。
“你嫁给我多年,只生下子初这一个孩子。”
“昭华嫁我不到一年,就有了两个孩子,我自然该给她个名分。”
呵。
“我会将昭华扶为平妻,她的孩子也会是嫡子!”
“啪——”的一声,夫人的耳光落到了侯爷的脸上。
夫人拿起写好的请愿书,放在宗祠排位前的烛台上直接烧了。
“侯爷怕不是老糊涂了,这种糊涂事给祖宗们看看!”
“怕是家族蒙羞啊!”
侯爷气急了,口不择言:“现在子初受伤,怕是以后就是个废人了;我偌大的侯府可不能交到一个废人手中……”
“父亲,这话说的太早了吧!”
祠堂外传来了个声音。
大公子左手拄着他最钟爱的宝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祠堂。
“我还没成废人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辱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