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街由主副两条通道构成,几人从副通道挤出来时,天色几近黄昏。
夏芒心已凉了大半,恹恹的说咱们回去了吧。谁料一路上沉默无言的谢老三此时却突然来了劲儿,说回去?干嘛要回去,来都来了,咱们还不得学习个够?
说完这话,谢老三像是和谁赌着气一样,急冲冲的就走到了队伍最前端,余下的几人只好撒开丫子跟着他的脚步跑。冲了一阵,谢老三在小吃街的主街上猛然停住了脚,他止步的地方也正好开了家串串香,只是装修的很漂亮,红红蓝蓝的灯光错乱着,不像个饭店,倒像个酒吧。
食客络绎不绝。只有谢老三一动不动,像个石墩子似的堵在了关隘上。站了一会儿,他突然转头,冲着夏芒指了指通道一旁的围墙。
“芒妹儿,你知道墙对面是什么?”
夏芒叹了口气,说三哥,别明知故问了,谁都知道,旁边不就是咱们的街吗?谢老三闻言,咧嘴惨然一笑,说你看看,咱们的街像什么?
夏芒不忍心转头,此时平安街已熄了灯,在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的小吃街映衬下,鬼祟得如同一条下水道。
但她也唯有装聋作哑:“像什么?像街呗。”
“像不像天上和地下?”
“三哥,你说远了。”
谢老三突然发了股狠劲,咬的腮帮子都发白了:“晚上就在这儿吃吧。”
“啥子?”
“就在这儿吃啊。”谢老三突然直起了腰板,选了店里最大的一张餐桌坐了下来。坐下后,他很是绅士的伸手掸了掸自己的前襟,这才抬头冲僵在原地的几人说道。
“怎么?我们几个土狗儿就开不得一盘洋荤了吗?”
谢老三又发了疯,开始和菜单较起劲。不多时,小小的一方砂锅就被竹签塞的像只炸了毛的刺猬。谢老三转头又要了酒,他用牙咬开瓶盖,就着瓶嘴就往肚里倒了二两。那样子恶呆呆的,好像吃的是自己的断头饭。
夏芒劝他:“三哥,多大岁数的人了,喝酒得悠着点。”
“悠什么?少要稳重老风流嘛!”
“你是够流的。”
酒下了肚,谢老三在嘴里咂摸半天,举起瓶子又对着光线看了看。
“味道不对,咋个感觉有点咂嘴?(涩嘴)”
“三哥,这酒就二十五一瓶,谁吃饱了撑的给你做假的?”
谢老三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的放矢,只好放下酒瓶,伸手从锅里捞起串牛肉。这家店的墩子似乎深谙国画中的白描技法,菜切的很飘渺,讲究的就是一个似有似无,写意而不写实。谢老三刚看了一眼,立刻就发出不屑的“哧”声。
“你们自己看看,这有没有眼屎大?”
夏芒也拎起一串送进嘴里。
“份量是小了点,但味道还不赖。”
“太不实在了。”
谢老三说完,又从锅里捡了串腰花。这腰花的块头倒是很悍然,但谢老三也不罢休,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
“你们看,这就叫不会做生意。腰花切这么大,老成渣了都烫不熟。”
说完,放进嘴里,刚在唇齿间嘟囔了一圈,咽都还没咽,便呸的一声,将腰花连着一口浓痰一起吐到了地上。
“他妈的,连骚线都没剔干净。”
他声音又高又大,很快,就引来了周遭店员的目光。
楼香也有点不安了,伸手去拉谢老三。
“三哥,你少说两句吧。”
“咋个?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还说不得两句了?”砂锅热气蒸腾,将谢老三满头满脑的汗都发了出来,他吸溜着鼻涕,吃一口,骂一句,一会儿是这个不新鲜了,一会儿是哪个不地道了。鱿鱼是用碱水发的,排骨全是龙骨,郡肝的花刀也没切透……话赶话,又喝两口酒,谢老三越说越激动,嘴唇在抖,筷子也在抖,不知道的还以为桌上的食材皆是从他肚子里掏出来的。
正巧这时,有服务员来上菜。一见那盘鹅肠,谢老三像终于抓到铁证,大声嚷道。
“你这一看就不是生扣鹅肠。”
有个像是老板的中年男人,站在远处已看了半晌了,一听这话,抱着臂冷笑了一声。
“想吃生扣鹅肠?抱到鹅勾子(屁股)啃嘛,那个最生。”
谢老三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这话啥子意思?”
“没啥子意思。”老板说:“我菜单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冰鲜鹅肠,你在哪儿看到了生扣两个字?”
谢老三愣了,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像是想在众人脸上找出个依仗。可惜以夏芒为首,几人都冷冷的埋着头,没有丝毫帮腔的迹象。谢老三突然望到了刚从锅里起出来的鹌鹑蛋串,他立即拿起筷子,一颗一颗的数了起来。
一遍数完,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
“你一串鹌鹑蛋串几个?”
“三个。”
“我们点了五串,该是十五个。这是刚捞起来的,你看到了,我们谁都没动筷子。”
“少了几个?”
“这里只有十二个。”谢老三冷笑着把碗推了过去,红油哐当溢出来,溅到了老板衣服上:“老板,你耍称。”
老板不去擦油,也不理会谢老三。只是转头招来了一个服务员,那服务员得令,拿起漏勺就开始在锅里打捞,不过多时,三个煮的稀软的鹌鹑蛋就从锅底失而复得。
谢老三一下不说话了。
老板盯着谢老三:“我开这么大片铺子,跟你耍三个鹌鹑蛋的秤?我耍得着吗?”
谢老三还是不语。
“没上的菜别上了。让他们结账走人。”老板冷笑一声,吩咐完店员就要转身离开。谢老三当着众人现眼,一时间面子里子全失,他急火攻心,撸起袖子就要去拉拽那老板。
谢老三块头大,一起身就带翻了好几张椅子。桌椅倒地,红油四溅。夏芒心里轰隆一声,她知道,在头顶悬了一整天的雷,到底还是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