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卓小学时曾参加过一场全区作文竞赛,被要求以“生活的惊喜”为题目行文。只有三年级的卓卓端端正正的在方格纸上写下:“生活就像是公共厕所里的马桶,在没掀起盖子前,你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惊喜。”
这篇作文在被全校乃至全区所有教师都传阅一遍后,才终于交到了夏芒手里。班主任将办公桌拍的啪啪作响——素质教育,我们一直强调素质教育,什么是素质教育?不光是学校的事儿,更是你们当家长的事儿。把屎尿屁端到全区作文大赛里来写,这反映出孩子怎样的内心世界?真是想想都让人骇然!
夏芒唯唯诺诺的陪着笑,一米七的个子被训成了一米三。那天晚上回到家,她抓来卓卓质问。卓卓不急也不躁,睁着一双冷静的眼反问母亲——妈妈,难道你不用马桶吗?难道我们班主任不用马桶吗?写作文不就是要写身边的事儿吗?那马桶为什么就不能写了呢?
夏芒被反噎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来。但为了儿子的内心世界不继续被屎尿屁所玷污,第二天,她就自掏腰包,将平安街沉疴多年的厕所修缮一新。
生活就像是公共厕所里的马桶,在没掀起盖子前,你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惊喜。
此情此景中,再想起儿子的大作,夏芒莫名有些恍然。望了望眼前的人,突然觉得,不如把惊喜改成惊吓更为适宜。
雷星泽今天穿的很休闲,球衣球鞋,并不像那天在办公室般作古正经。但满口的官腔并没丝毫改变,夏芒想起上次雷星泽说他94年出生,今年才二十九岁。岁数还这样轻,就修炼的如坐云端,升斗小民中过,是非不沾身。
看见雷星泽露面,串串店老板立马换了张嘴脸,笑容几乎要咧到后脖梗。
“雷经理,您今天过来检查?”
“路过,来看看。”
雷星泽看了眼被店员架到一边的谢老三,又转头来看店老板,眼神很冷峻,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串串老板正愁告状无门,忙不迭的接话——他们闹事,还要打人。
雷星泽反问他们怎么闹事了?
“说我菜不新鲜,又说我短了他的斤两……诸如此类吧。”
谢老三一听到此话,挥舞着手又要起身嚷嚷。
雷星泽适时打断了谢老三。
他转头看向老板,说大家打开门来做生意,顾客给你提意见就是在帮助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哪儿有把客人外面赶的道理?说完,见串串店老板脸上还有不忿之色,雷星泽语调一沉,半是提醒,半是威胁——还有,咱们的店铺合同是一年一签的,集团的暗访人员天天都在街上转悠。开业到现在,想挤进来的商户有多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怎么做生意我管不着,但万一要有个分高分低,影响到了你店铺年终评级,你也别找我抱怨。
这话说完,雷星泽及时收了声,抬起下颌去看老板的神情。老板果真被吓住了,皇帝的女儿当然是不愁嫁,但自己搭血本才当上驸马,才刚尝了几日甜头,哪里就肯丢了这门好姻缘?
想到这儿,老板的脸红了又白。咬了几次牙,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说雷经理,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天是我不对,我给这几位顾客打折,打八折,不,打六折。您看行吗?
雷星泽一听这话,展颜笑了,脸上的冷意霎时冰消瓦解。他走上前拍了拍老板肩膀,说这就对了嘛,生意人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他一番连消带打。逼得刚刚还舞枪弄棒的老板不得不弯下腰恭恭敬敬送几人出门。夏芒故意落到了最后面,她心里有点疙瘩,有点自己也说不清的七上八下。这已经是短时间内第二次和这个姓雷的照面了。虽两次都谈不上愉快,但再怎么说,今天他也算是帮自己人解了围,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过去道了个谢。
夏芒拖沓着脚步,犹犹豫豫的在心里措着辞。越措辞越疑心,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曾与自己见过面?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的雷星泽突然出声唤住了她。没有称谓,短暂急促的一声,夏芒停住脚步往四周一看,谢老三他们已经走远了,老板也回到了店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
她站定转过身,感谢的话犹在嘴边,雷星泽就已冷冷开了口。
“您贵姓?”
夏芒一愣。
“免贵姓夏。”
“夏小姐。”
雷星泽离得很近,狭直的鼻骨,棱中带凉,虽年轻,但丝毫不见稚嫩。他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夏小姐,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既然有幸做邻居,许多事上也就得互相多多包容。我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生意人,和气生财最重要。你们要是进来消费,我们拍巴掌欢迎,但要是再像今天这样闹事,恐怕也就难以善了了。夏小姐,您既然长我几岁,那我的意思,您应该是能听明白的。”
没再等她开口,雷星泽转身就走。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人群里,夏芒才恍惚的觉得自己脸颊热了起来,不是臊的热,是疼的热。夏芒从乡下一路打拼到成都,吃白眼,吃官司,从来不是那种见不得一点眉高眼低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雷星泽今天轻描淡写几句话,却是结结实实把她打疼了。
也怪她先入为主,两次会面,都犯了以貌取人的罪过。却忽略了这样年轻就能掌舵握权的人,绝没半分可能是善茬。
夏芒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这才脚步虚浮的走回了平安街。
一进来,就见谢老三躺在摇椅上,眉飞色舞的跟其余几人拉呱——那瓜老板认了怂,饭钱又打了折,这简直是好事成双。后面来的那个小伙子是个讲道理的。还有小吃街,也不完全是狗屎。就算是狗屎,里面还是能拣出二两金的。
唐秀云也难得不跟他抬杠,点头说就是,人家那个甜油条的确有点门路。还有那个啥子芝士,嘿,你还别说,怪香怪香的!
几人越说越热乎,还是楼香转过头看见了夏芒,开口唤了声芒妹儿,你去哪里了?
夏芒连头也没回,脚步不停的走回了自己的家。家里一片漆黑,卓卓早不知道疯到了哪里去了。她没开灯,一个人在沙发上听着楼下几人说笑,那声音伴随着黑夜传了上来,有了几分酒阑人散的意味。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再也没了半分怀疑。雷星泽是记得她的,不仅记得她,还记了仇,不仅有上次的旧仇,还添上了今天的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