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苗这回真是有点急了，怎么眼前这群人突然之间就跟掉链子一样呢？——她要看日出！一个游魂，要看日出！这跟自杀有什么分别吗？！
“你方才不是也说，想问我的意思吗？”
云岚望着孔青苗的脸说道。她身后的天光越来越亮，使得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些透明了：“我的愿望，便是如此。”
孔青苗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但是无法理解：“可是，为什么呢？”
这世上的凡人，为了活下去甚至都可以不择手段。花烈为了她不惜献祭数万人的性命，没想到她本人竟是如此看淡生死。
孔青苗拧眉道：“不扯大道理，回头花烈要知道我把您带这儿看日出来了，肯定不放盐就能把我给炖了。”
她脸上笑意更浓：“不会的。”
说着，她从发间抽出那支扇骨，双手向前一递：“你将这个交给他，他不会怪你的。”
那并不是一支真实存在的物件，但依稀可以感觉到青云卷雪扇残存的仙气。孔青苗为难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说：
“这不是重点好吗？……活着，活着不好吗？”
孔青苗叹了口气，又道：“以前是想活却活不了，如今这是怎么了？”
“并非如此。我先前被幻夜虏获，皆是因为不得已才苟活到今日。”
云岚轻轻摇头，目光看向燕舒灵和狐七：“她的种种恶行我都知道，可惜我只是个游魂，能做的皆是十分有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法阻止。幸好，我最终还是帮到了他们，不然这世上便又要多添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燕舒灵和狐七闻言，相视一笑，
孔青苗又道：“你们两个多不容易啊！走到今天这一步，两个人都付出了那么多坚持和努力、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放弃了呢？只要再往前努力一点点，你和花烈就可以在一起了啊！你们也可以幸福的啊！”
“我跟他说过，可是他听不进去。”
云岚垂下眼睛，明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竟是染上一丝忧伤：“他执意要按自己的意思让我重生，不死不灭，永远都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并不想那样。”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再次转向明亮的东方：“活着的时候，我一辈子都听他的话。他向来行踪隐秘，来去都无定期，但他让我不要多问，我便什么都不问；我知道他有心事，可我帮不上他。他说让我等，等着他把一切都解决好，便会回到我身边，再也不走了。于是，我到死都没有离开那里。”
孔青苗心中不禁感慨：世上竟真有这般痴傻的女子。
那花烈是个多么聪明又神通广大的人物，在天宫中与他相好过的仙子哪个不是蕙质兰心八面玲珑的？然而无论她们花费多少心思，也终究只是与他相好一阵子，却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最终让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付出一切的，竟是如此一个痴心到有些傻的平凡女人。
这大概就是注定的缘份？可是，看起来怎么更像是一场情劫呢。
“你心里怨过他吗？”孔青苗突然问道。
“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他。”
她表情依然保持着微笑，淡淡地说道：“哪怕是在冥界相遇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他的身份。当他杀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比我还要痛苦。”
云岚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依旧平和，仿佛那只是件平淡无奇的往事而已。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迎着东方的脸孔上带着释然的笑意：“我度过了无数不见天光的日子，虽然身不由己，但也一直都没有放弃与他相逢的希望。因为我想当面告诉他，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依然爱他，无论结果如何，皆是心甘情愿。”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变得坚定而决然：“感谢上天垂怜，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那么这一次，我想要自己来做决定。”
“可是，”
孔青苗为难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帮你。……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磨难，因此不会明白我此时的心情。”
云岚的目光缓缓转向莫问，说：“如果你心爱的人因为你的关系，即将要做一件可怕的事情，并且背负巨大的恶名，甚至从此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会高兴吗？”
孔青苗掏掏耳朵，眼睛看向另一边：“这个假设不存在。我喜欢的人本来名声就不怎么样，也没什么能折腾出大动静的本事，又怂又懒！大咸鱼就算是翻个身也还是条大咸鱼，所以我无所谓咯。”
莫问笑着点点头：“总结得很到位。”
云岚对这两人默契的故意抬杠仍是报以微笑。
孔青苗对莫问的态度虽然时常冷言冷语，甚至白眼不断，但两个人眼神的情意却是浓得化不开。一个言语刻薄得理不饶人，另一个就始终宽容地照单全收，甚至还加以褒奖，使得她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情话一样。
她的性子干脆爽利，而他则是智慧而沉稳，云岚眼中不由流露出羡慕：
“……真好。”
“或者，我们可以试着去说服他。”莫问说道：“这件事情并非不可商量，也许可以会有更好的结果呢？”
孔青苗使劲点头道：“大家谁也不用死，然后你们从此可以在一起了，这样不是很圆满吗？”
“世间哪有那么多圆满？”
云岚轻轻摇头，看上去似乎是心意已决：“他在意我，所以愿意不计代价地为我做一切事。但是我太弱小了，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给他自由。”
孔青苗原是准备了满腹的道理想说服她，但当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圆满’二字时，却突然一怔。
人们总是太在意‘圆满’二字，认为相爱的两个人，就应该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称为‘圆满’。但是对于花烈和云岚来说，这个代价确实太大了。
曾经像风一样自由的花烈，那是个传闻中每天都在触犯天条边缘疯狂作死的大神，个性张扬无所畏惧，虽然身居高位，却跟那些心机深沉的官僚神仙们完全不同，性情豪爽仗义执言，简直就是天庭那种规矩森严的地方最不合常理的存在。
但是现在，他已舍弃了所有的神仙光环，甚至不惜得罪天帝，到凡间与恋人相会——以后呢？难道就要从此藏起锋芒，像凡人一样只求安稳度日？
云岚声音很轻，语气依旧坚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像以前那样，他去做他应做之事，而我就在家里等他回来。无论是十年，一百年或者一千年，我都愿意等他；但如果不可以，那么我愿放他离去，仍做回自由的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