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早春的白杨树,正在春风里渐渐抽出嫩芽。
白杨树也许不是最粗的树,也不是最长寿的树,但如果要说坚强的生命力,那白杨树一定名列前茅。
不过,此时此刻,这颗早春的白杨树上,一片乌云,正渐渐遮住了它头顶的天空。
乌云不大,但遮住这颗小白杨,却是足矣。
寒白杨服装厂。
厂子紧挨着进村的路,路两旁的红墙上,白色的标语大字。
一边儿是:“坚决搞好两个文明建设”
另外一边儿则写着:“坚决配合第四次人口普查”
这条村路除了几个开服装厂的,村民不多,但此时也有些好事胆大的,躲在远处指指点点地围观着。
燕红雀和同僚们互相搀扶着,吃力地往村外走。
但只走了两步,他就捂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
杨峰默默地看着他。
他并不讨厌这个叫燕红雀的男人。
虽然双方立场不同,但杨峰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心思简单的家伙。
他只是在为背后的家族执行命令而已,如果没有家族的命令,这个男人……
应该会比现在生活幸福很多吧?
但刚才杨峰和他打斗时,杨峰却从他的拳中感受到了一种和他性格完全不同的狂暴,他每一拳每一脚都丝毫不考虑防守,仿佛想和惹同归于尽一般。
杨峰看着燕红雀又吐了一口血,想起燕红雀之前很喜欢老白的吉他,他忽然问道:“你明明喜欢的不是打打杀杀,为什么要给家族当刀?你明明可以去搞点你更喜欢的事情——比如,音乐。”
“每个人都应该为家族出力,我也不例外。”燕红雀擦了擦嘴角,“我不会经营生意,不擅长给家族赚钱,我只会打拳,所以我唯一能干的,就是打打杀杀。”
他眼神平静地冲着杨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刚刚拼死搏斗后面对敌人时应有的敌意。
“我大伯说过,每个人,都注定有他应有的宿命。每个人的宿命,从出生就注定了,我大伯注定是天上的文曲星,能做一番大事。而我的宿命,就是当好一把刀。”
杨峰看了看燕红雀仍然在溢血的嘴角,和他脸上那道醒目的疤痕,他说道:“可你知不知道,五步拳加泰拳,只会让你……”
“短命,我早就知道了。”燕红雀点头,平静地说道,“燕家雇佣了很多打手,除去教我功夫的武师,我可以从很多渠道知道功夫的知识。”
“那你还?”
“因为这就是我的宿命。”杨红旗伸出手,握了一下拳,像是握住一把刀挥舞了一下,“我是一把刀。刀,锋利才重要,寿命,不重要。”
杨峰看着燕红雀:“这就是你给家族当刀的理由?为了这个理由,哪怕短命也无所谓?”
“我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家族要求我当刀,刀就是我的宿命。”燕红雀回答道。
“不,你错了。”杨峰摇头,“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追求的生活,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无论你是当一个平凡人还是一个大人物,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拥有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杨峰指指自己身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他们能在这里帮我,为我工作,是因为在这里,能让他们生活的更好!他们可以赚的更多!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
“但,我从没认为他们中有哪个人,是天生注定应该在这里工作,他们的宿命就应该是为我工作……从不!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我们在一起工作,是因为我们彼此信任,并且喜欢这份工作!擅长这份工作!而不是什么人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这是什么狗屁宿命!”
燕红雀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第一次,他眼神里出现了犹豫的情绪。
虽然那情绪出现的很短暂,但仍然被杨峰看到了。
他对燕红雀说道:“人和人,本质上没有任何的不同,你大伯希望燕家有一把刀,无可厚非,但他应该去找喜欢练武术的人!”
老白点点头,冲着燕红雀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吉他,咧开一嘴黄牙:“我今儿在厂里弹吉他,是因为我今儿开心,而不是因为我今儿不开心。”
“我白德凯这辈子没啥大本事,但我从来没听过谁的!全都是按自己意思活着的!”老白抖抖自己的薄羊毛衫,“你看,我这不是活的也挺乐呵?”
峰继续说道:“这世界上喜欢练拳的人多了!(金魁这时候点点头:“他说得对,我就挺喜欢练拳”),你大伯为什么非得用你?”
杨峰顿了顿,指着燕红雀的胸口,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好!控!制!”
燕红雀心里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在学生时代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那时,他刚刚攒出自己那把吉他不久,他和几个同样喜欢音乐的朋友,还有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姑娘,组了一个乐队,叫“野麻雀乐队”。
他喜欢这个名字,像野麻雀一样,自由地叽叽喳喳着。
而且,乐队名字里有个“雀”字,和他的名字还有关联。
那之后,他们找了个废弃的厂房,在里面天天玩音乐。
虽然创作的都是学生年代青涩又幼稚的曲子,但燕红雀觉得,那段时光,是他记忆里,自己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没有老师责骂,不用打架和被人追打。
只有音乐,还有她。
但那样的日子……
燕红雀摇摇头,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情绪驱逐出去。
他冲着杨峰点了点头:“多谢提醒,但人各有命,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原则……和生活方式。”
“而且,你我毕竟还是敌人,下次见面,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人各有命,告辞。”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
寒白杨厂的人目送着他们离开。
韩虎朝不解道:“杨峰大哥为啥要和个敌人说那么多啊?锤他不就完事了吗?”
老白拨弄了几下琴弦,笑了笑:“我大概明白为什么……”
不过韩虎朝问他为什么,他只是笑而不语。
杨峰这时才抽出空,他走到祁半禅身边,朝祁半禅伸出手:“祁兄,感谢你仗义出手。”
“杨厂长客气了,这是咱们早就说好的约定。”祁半禅弯起嘴角,把自己的情绪很好地隐藏在眼镜后面。
“叫我杨峰就好了。”
“好,杨峰。”祁半禅也没客气,他看着杨峰,语气认真地说道,“看了你今天的表现,我觉得,我可以把我来西山省的目的,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