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暮色四合。
同嘉家具厂的职工们到了下班的时间,三三两两往厂外走去。
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反而呈现一种明丽的蓝色,云彩好似被风吹散,薄絮一样在苍穹上抹开,缓缓前行。
夕阳洒在河水上,被水波割裂成细碎的金针银线,轻轻晃动。
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在路口,窦晓玲与邵秋芳和向梅挥手道别,邵秋芳扯开嗓门喊,
“晓玲,我话没说完呢,回家记得打电话啊。”
窦晓玲哭笑不得点点头,随后迎着夕阳往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窦晓玲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直到她走进小区、进入楼道,影子才被楼房的阴影吞没。
晚上,一家三口吃完饭,窦晓玲陪着杨曼曼玩了会,便把她抱到床上,哄着睡觉了。
趁杨峰去洗澡的间隙,窦晓玲给邵秋芳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说什么,无非是今天白天周厂长说的,要一起抵抗王福海收购同嘉家具厂的事儿。
不过,通过电话,窦晓玲还是听出了邵秋芳声音里的甜蜜。
窦晓玲一追问,邵秋芳才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诶没啥,就是我对象他……嘿嘿,他说我要是在同嘉受欺负了、不高兴了,就不干了,他养我!”
这番话可是掺足了蜜,窦晓玲都能透过电话尝到那甜滋滋的味儿。
等杨峰洗完澡,窦晓玲也刚好挂了电话。
窦晓玲看正用毛巾擦头发的杨峰从浴室走出来,便站了起来,拽着杨峰在沙发上坐下,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细细擦拭。
杨峰透过额前的碎发,盯着满脸心不在焉的窦晓玲,轻笑一声问道,
“媳妇儿,是出什么事了吗?”
窦晓玲一愣,替杨峰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出事了?”
杨峰摸了摸发尾,见已经半干,便把湿润的毛巾放在一旁,
“媳妇儿,你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我想看不出来都难咯。
说说吧,或许我能给你点什么建议也不一定。”
窦晓玲犹豫了会,把今天周厂长开会的事一一道来。
末了,窦晓玲用略微沉重的语气说道,
“其实,同嘉家具厂的待遇在同行中已经算不错了。
你看这么多年,很少有人离职。
就连前天辞职的王主管,也是因为全家搬去外地,不然啊,他也舍不得走。
厂里的人都不想卖掉家具厂,我也不想。
再说了,这要是换个地上上班,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工作了。”
窦晓玲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补充道,
“更不用说,周厂长对我有恩,现在厂里有难,我不可能放着不管,我也想出一点力。”
杨峰靠在沙发上,伸手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会,淡淡表态,
“我说说我的观点吧。
媳妇儿你参考参考。
是这样的,同嘉家具厂上下一心共同对抗外部势力,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咱们得整合规划。
光团结一心来抵抗没用,得做出有效抵抗。”
听到这,窦晓玲满脸茫然,
“什么意思,有效抵抗?”
杨峰淡淡一笑,
“媳妇儿,你想想,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成功遏制王福海的目的,保住同嘉家具厂,对不对?
但你们光每天在厂里喊口号,除了给自己添点信心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们得反击,得让王福海知道你们是很难啃下的硬骨头,这才是有效抵抗。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杨峰轻轻摸了把窦晓玲的手腕,
“人心难测,你接下来就会懂的。”
说完,杨峰单手撑在沙发背上,侧过身看着窦晓玲,笑吟吟问,
“媳妇儿,要不要我帮忙?”
窦晓玲想也不想摇摇头,
“不要。
同嘉家具厂又不是你的厂,你也不在那儿上班,你就是个家属而已,你帮啥忙啊?
再说了,周厂长他们肯定也有办法的。”
见窦晓玲拒绝,杨峰没有坚持,倒是轻轻搂了下窦晓玲,温声支持,
“好,我不插手。
你有什么事扛不住,就打我寒白杨办公室的电话。
我这一个多月都在寒白杨。”
窦晓玲脸一红,嘟囔了句“知道了”,轻轻推开杨峰,往浴室走去。
临睡前,窦晓玲刚刚躺下,心里突然想起邵秋芳那通电话。
窦晓玲拽着被子,扭头看向正靠在床头、就着台灯看书的杨峰,一脸好奇问,
“诶杨峰,你怎么不说让我别工作、有你养我这种话啊?
邵秋芳她男人就是这么说的。
你是不知道,邵秋芳那么爽烈的性子,竟然还会害羞。”
杨峰一愣,随即把手里的书轻轻扣在床头柜上。
他扭头看着窦晓玲,淡笑着说,
“媳妇儿,这话是很好听,而且很多人都都爱听,但光好听没用。
你要明白,即使你再有钱,你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活儿干。”
杨峰顿了顿,眼神浮现一抹深情,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不说周厂长对你有恩,你自己对同嘉家具厂也有很深厚的感情。
要真离开了,你肯定会不高兴。”
杨峰伸手轻抚窦晓玲细软的头发,
“放心吧,同嘉家具厂一定会没事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真有事,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窦晓玲脸颊微红,她把被子拉起盖住半张脸,也不知道为啥,心里有些甜滋滋的。
隔天,天气阴沉,浓厚的乌云把太阳遮蔽得严严实实,倒春寒突如其来,并城的居民们又拖出厚实的袄子换上,好似回到了冬季。
同嘉家具厂的气氛,不比这阴沉沉的天气好到哪儿去。
自从昨天周厂长宣布王福海打算收购同嘉家具厂一事后,厂里是人人自危,不管遇着哪位职工、都是一脸凝重谈起收购一事。
就连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邵秋芳也满脸忧心忡忡。
下午,财务办公室的工作告一段落,邵秋芳朝窦晓玲和向梅招招手,三人聚在一块小声聊起天。
邵秋芳用手撑着下巴,皱眉叹了口气,
“你们说,咱们同嘉现在被人惦记上,可咋整啊?”
向梅也一脸忧愁,沉沉叹了口气,
“咱们同嘉好好的,都开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说出事就出事的。
我还打算在同嘉干一辈子呢。”
窦晓玲见自己两个好姐妹垂头丧气,连忙安抚道,
“哎呀别说丧气话呀。
咱们厂肯定没事的,好歹千来号人,那王福海难道还真能把我们怎么样呀?
再说了,周厂长和几位领导不都在想办法吗?”
可没想到,邵秋芳和向梅听了窦晓玲这番话,脸色更差了。
邵秋芳一拍膝盖,苦着脸说道,
“周厂长他哪里有办法啊?
他一大把年纪了,再过两年都退休了,你还指望他想办法?
他现在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呢。”
窦晓玲微微皱眉,疑惑问道,
“周厂长没办法,那李副厂长,田主任呢?
他们不都在么,肯定能想出来办法的。”
邵秋芳撇撇嘴,
“晓玲啊,你啊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天到晚惦记着你家对象和你娃儿。
我和向梅今早路过周厂长办公室的时候都听到啦。
厂里的大领导早上都在周厂长办公室开会,说什么,已经到死路了,没法扭转局势。
还说什么,同嘉、最终只会落入王福海手里。
周厂长还说呢,什么得争取让王福海答应、把整个厂原封不动保留下来,厂里的人也尽量都不开除之类的。”
说完,邵秋芳朝向梅一扬下巴,
“是不是,向梅?”
向梅赶紧点头,一脸忧愁看着窦晓玲,细声细气说道,
“晓玲,秋芳说的没错,我们真听见了……”
听完她们二人的话,窦晓玲的眉头紧紧皱起。
她沉吟片刻,淡淡说道,
“我不信。
肯定是你俩听错了。
昨儿个周厂长还鼓励大家要团结一致对抗外敌呢。
我得亲自去问周厂长。”
说完,窦晓玲立刻站起来,就打算往外走。
邵秋芳和向梅对视一眼,连忙站起来,准备过去拉住窦晓玲。
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大门口处遥遥传来。
一起传来的,还有工人们惊恐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