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场里一时间有点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争吵中的两个黑西装。
1993年的华国，人们口袋里刚刚开始有点小钱。
虽然各地已经开始出现不可一世的暴发户了，但整体上来说，情绪内敛的国人们，对这种赤果果的嫌贫爱富行为，还是无法接受的。
一道道情绪各异的目光，尖锐地刺向了崔经理。
黑西装的女人这时候才发觉四周的目光不对劲，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声音高了。
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崔经理脸色白了一白，她对罗胖子挥挥手：“你继续忙你的吧。”
说完，低着头，匆匆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又是这，给我留个烂摊子……
罗胖子心里吐槽了一句，他冲着周围的顾客们拍拍手，脸上的肉挤成一团，形成一个滑稽的笑脸。
“诸位，见笑了！大家继续？”
话是冲着顾客说的，其实是说给导购和营业员们听的。
员工们立刻会意地招呼起顾客来，没过多久，卖场里就恢复了氛围。
罗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自从他调到楼层当副经理以后，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从楼层调走……
罗胖子摇摇头，把脑海中的杂念甩出去。
他的目光在卖场里扫视一圈，没过多久，又看到了之前他注意过的那一家三口。
虽然穿着朴素，但非常年轻、非常好看的一家三口。
罗胖子看到，那一家三口仍然在给女儿搭配衣服。
丈夫神色平静淡定，笑容温和；妻子漂亮的不像话，但神色有点不高兴；那个洋娃娃似得小丫头兴高采烈地试着衣服。
罗胖子思索了几秒，朝着这一家人走过去。
“杨先生，是我，罗无智。”
杨峰扭头，看向这个名字很有趣、人也很有趣的胖子。
他笑道：“罗经理，有何指教？”
罗胖子搓搓手，笑容灿烂：“几位，接下来，由胖子我本人，亲自为几位担当导购！”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后面的货架上拿下来几件小衣服，在杨曼曼跟前示意着。
那几件衣服，搭配到杨曼曼身上，效果竟然还很不错。
小丫头本来就漂亮，一搭配上罗胖子拿过来的几件衣服，居然呈现出一种特时髦的，像个洋娃娃一样的萌感。
窦晓玲惊讶了一下：“罗经理你的眼光真不错啊！”
罗胖子把衣服递给窦晓玲，笑道：“胖子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研究怎么看人了……看人穿衣搭配，也是看人的一部分。”
“为什么搭配也是看人的一部分？”窦晓玲不解。
“比如，商场里来了收入一模一样的两位客人，如何判断他们的不一样之处？这将决定该怎么服务他们……这时候，就得观察搭配了。”
罗胖子指了指卖场里的几个顾客：“比如这几位。”
他指的顾客，有一对年轻的姑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挎着个包，另外还有一个穿灰布干部服，神色有些犹豫地男子。
罗胖子一挥手，叫过来一个导购姑娘：“你去招呼一下那个男顾客。”
这下杨峰也来兴趣了：“为什么这么确定那个男顾客的消费力比那几个女顾客高？正常来说，不都应该是女顾客消费能力强吗？”
罗胖子眯着小眼睛，看着那几个顾客在卖场里逛着。
过了几秒，他开口道：“那两个年轻姑娘，一看就是学生——多半是周末出来逛街玩儿的，消费能力不会强到哪里去，一般来说，最多卖点小饰品她们就很开心了。”
“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一个人逛街，多半是上班空余时间遛出来散心的，不然她那个年龄买东西，几乎不会出现一个人逛的情况。”
“而那个穿干部服的男同志就不同了：从他服装相貌来看，显然很少逛商城，又是一个人——他多半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买衣服武装自己一下，我猜要么是相亲，要么是参加重要的会议。”
窦晓玲惊为天人：“罗经理这么厉害啊？”
“要不要验证一下我说的准不准？”罗胖子嘿嘿一笑。
“好啊。”杨峰也笑道——他心里对那个顾客的判断和罗胖子是差不多的，但杨峰是建立在做了出几十亿的生意、阅人无数的可怕经验之下的，而这个胖子……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楼层经理。
这就有点意思了。
“小郑，来一下。”
罗胖子又叫过来一个导购，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这个姓郑的姑娘会意地点点头。
小郑走到正在和那个穿干部服的男人沟通的导购跟前，两个姑娘飞快地低语了两句。
小郑点点头，回来了。
“罗经理，那位先生是要提干了，想买身体面点的衣服。”
罗胖子很满意自己的判断再一次正确，他冲小郑笑笑：“给那位先生准备一份儿恭喜的小礼物。”
“好的。”
杨峰饶有兴致地又一次问道：“那么，罗经理，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我们一家子不一样的呢？我们的衣服这么普通，甚至寒酸。”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罗胖子刚要回答，被杨峰打断了。
“你那理由不够。”杨峰摇摇头，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
“主要是，真实的理由，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罗胖子答道，“是眼睛。”
“眼睛？”
“没错，眼睛。”
他看向杨峰，盯着杨峰那双干净的眼睛：“杨先生，我刚才在观察你的时候，发现你也在观察别人。”
“你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穿你这样衣服的人的眼神。”罗胖子挥了挥手，试图在空中画出一个画面，“而是，而是……”
许久，他才想到那个合适的形容词。
“而是，像一只进入自己猎场的捕食猛兽。”
罗胖子看着杨峰：“我观察他们的方式，是在观察、研究、和学习，而你看他们的眼神……就和有一次，我在公园里看到一头狼的时候，那狼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哪儿有这么夸张啊？你说得怪吓人的。”窦晓玲不满地叫了一句，“别磨蹭了，赶紧帮曼曼买完……我还想给自己挑一件上衣。”
说道这里，窦晓玲转过身，冲着罗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罗经理，真不好意思啊，虽然你专门招呼我们，我们很感谢你，但我们一家子确实都是中低收入人群，不会在买衣服上花太多钱的……”
“放心，完全没问题！”罗胖子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