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究竟在什么时刻才能真正“一夜长大”呢?
郑艺觉得,是在她意识到将永远失去至亲的那一刻。
父亲去世后的那些天,是郑艺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可也正是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让她的人格在鲜血的浇灌下开出痛苦的花,让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从大千世界一点点转回自我本身——去体会自身的痛苦,去思考生命与哲学,在一宿一宿的失眠中慢慢顿悟,究竟什么才是你人生中最不可缺少的东西。
而她曾经经历的一切,袁捷现在正一步步经历着。
如果没有她父亲的突然死亡,真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从自我欺骗中走出,正视与自己生活了多年的丈夫可能根本不是好人的事实,尤其他竟连她父亲的葬礼都可以不闻不问,更过分的是他死活不让她女儿过来送外公最后一程……
人能有多善良,就能有多肮脏。一个人爱你的时候可以为你去死,不爱你的时候,你呼吸都浪费他可以分摊的氧气。
为了体会这一点,袁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想好了,决定离婚了吗?”
郑艺办公室,袁捷已经坐在那里半个小时,不言不语,像一幢稳立好几个世纪的雕塑。
其实就在郑艺说出这句话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离婚两个字。她只觉得恨,觉得难过,专注于体会自己内心复杂的感受,没有想过恨了、痛了,该怎么办,要如何解决。
可就在郑艺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袁捷决定离婚。
结婚八年,脱离社会、远离工作场所七年多,她一度以为离开丈夫自己会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在家里。对父亲的愧疚、她满腔无处发泄的痛苦和恨意,让她在一瞬间便克服了这种恐惧。她甚至扭曲的认为,倘若自己真因离开丈夫无法独立生活而死,也算给因无用的女儿被拖累了病情惨死的父亲一个交代……
“袁捷,你父亲的死,归根结底是冯成轩的责任,但我不建议你去恨他。”
郑艺将一杯香浓的红茶推到她的面前,氤氲的热气缓缓占据她的嗅觉,慢慢的平复了情绪。
“袁捷,你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没有时间再去恨谁怪谁,包括你自己。”
她要赶紧着手起诉离婚的事,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她要出去找工作,要适应职场忙碌而快节奏的生活;她要好好照顾丧偶的母亲,安抚心智尚不成熟的弟弟。
在冯成轩那里,她是一无是处的妻子,可在那个支离破碎的娘家,她是最不可倒下的顶梁柱……
郑艺说的真对,她确实有太多的事情去做。
“我要起诉离婚,我要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财产,我要我女儿的抚养权。”
袁捷眼神坚定的看着窗外,像透过玻璃看到了过去或未来。
“郑律师你知道吗?当我说出离婚两个字时,我仿佛回到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光,彷徨又慌张。在做家庭妇女的时候,我时常因为自己已年过三十而担忧害怕,可是刚刚我想到自己的年纪,竟然有种庆幸的轻松感——原来我才三十三岁,以前我一直有种,我已年过四十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