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苏夏深呼吸一口气，掌心因为自家深深嵌进去已经发痛，她在疼痛中清醒，让自己尽量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还能勉强笑一笑，“您跟您……妻子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她啊……”
冯收都不需要细细回忆，跟爱人第一次见面的画面，像是印在脑子里。
“我当年还在做房地产实业，一项工程落地要去监工，车子开上一座临江桥，我从车后座的窗外看出去，看到一个姑娘大冬天的赤着脚坐在岸边。当时气温零下，河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给吓了一跳，忙叫司机停车。”
冯收以为对方是想不开要寻短见，但直到他走过去了，人也还坐着，被冻得通红的脚在水里滑动。
她脚趾是漂亮的，可惜大冬天的长了冻疮又涨得通红。
意识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他立刻收回视线，注意到对方竟然只穿了很旧很薄的一件呢大衣，他把自己的加绒西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叫她起来。
她却一个劲儿喊热，要把衣服脱掉。
人在极度冷汗的环境中待久了，会觉得热。
冯收心知再冻下去，那两只脚都得废了，说了一声失礼了，就把她打横抱起回车上。
原以为她会挣扎，但她却没有，只嬉笑着问他是不是也要带她去吃好吃的。
那天没去看什么工程，他直接带人回到了家里，叫来佣人为她洗澡，才发现她一身青青紫紫，一些是冻伤一些是被恶意虐待后留下的伤痕。
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发现她的精神状况有明显问题。
这一点他其实在回家的路上就知道了，因为女人一问三不知，只会笑，有时候天真无邪，有时候笑容又是空洞的。
不是冯收故意避重就轻的说，而是那一眼，早成了他心里的烙印。
午夜梦回，他总记得他将她冷得能一下子把人冻成冰棍的身子抱在怀中时她的反应，她没有挣扎，而是朝他露出一个天真无辜的笑容来。
那笑容甚至都不像是落在他身上，可多少年过来了，他也依然深深记得。
又或者，早在他视线越过车窗，看到那岸边形单影只的身影时，缘分就已经注定。
那是他爱情的起点，不管多可怜多惨烈，说起来都会带上一分甜蜜。
哪怕已经一大把年纪。
他却从不羞耻于表达自己对爱人的爱意。
因为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还为此领养了一个基因不错的孩子培养着，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公司。可是他遇到了命中的爱人，尽管迟到了多年，但至少没有缺席，他要把少的那些恋爱，全部给她。
所以一句“亲爱的”随心而叫，从未会因为有外人在场而改口。
苏夏看着他，“您很爱她。”
“在把公司交给怀远打理之后，我喜欢上了画画，后来开了一家画廊，两三年会举办一次画展，展出的内容基本上都是我跟我爱人的回忆。”冯收笑着默认。
这个笑容，不仅仅是沉浸于过去，还是故意让苏夏看见。
因为按照苏夏所说，爱人上一段婚姻过得辛苦，痛失丈夫，又被丈夫的兄弟赶出家门，一时间天大地大无处可去，万念俱灰……
细想起来，冯收感到了一阵后怕。
这中间不管是哪里，稍微有一点差池，他也许就不可能跟爱人走到一起。
既然他妻子前半生过得辛苦，让她女儿知道，她后半生跟着自己过得很快乐，他也会予以她最大的幸福，多少能让苏夏这个做女儿的欣慰一些吧？
冯收知道，苏夏肯定已经猜出来了。
这丫头本来就聪明，何况他也有意透露。
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应该是程晓远取东西回来了。
苏夏能猜出来冯收的打算，低低说：“我妈她失忆了，不记得我爸出车祸，也不记得我了。”
冯收以沉默来默认。
之后在医生的精心调理下，他爱人不管是精神方面还是体质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她一点都没有想起从前。医生说这显然是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出现了逃避心理。
不愿意爱人想起那些不愉快经历的冯收，决心就那么从头开始。
既然过去的记忆不好，就创造一些美好的记忆。
把过去都丢掉，未来也还是很长。
就譬如他自己，在见到她之前，那些日子回想起来简直乏味枯燥，似乎几十年的坚持，就是为了跟她相识。
一见钟情，再日久生情……
他用了五年时间让爱人接纳自己。
他走进她心里。
于是她也想要回馈于他，很想要为他生个孩子，但是她的身体早在那个冬日冻坏了，无法再受孕。
她总是为此耿耿于怀，而他没有办法，只能一次次把养子叫回来陪他们吃饭，努力让她别介怀孩子的事。
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别说不能怀，就算能他也不同意，高龄产妇怀孕风险高，何况他也不愿意多来一个孩子分走爱人的关注。
他遇见她已经够晚了。
所以，在来之前，他非常想要调查出苏夏的身世，好找到“证据”证明二人没有关系。
但实在无法自欺欺人，只能退让，说服自己，叫苏夏接过去跟他们一起住，也热闹一些。
其实真是迫不得已。
就在发觉二人彼此没认出时，他都还不道德的心生窃喜！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想法有多自私。
母女两人哪怕没有相认，都有着不可分说的亲昵，他如果真为一己私欲让两个至亲之人无法相认……他也没脸面说爱妻子了。
何况，他知道爱人想要孩子很久了，如果让她知道她本来就有孩子，孩子长大了，甚至给她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孙子……
她一定会很开心。
“冯伯伯。”苏夏却打断他的念头，说：“谢谢你，让我知道你们过得很开心。我很喜欢这个惊喜。”
冯收一愣，“你……”
苏夏垂下眼，她知道，她的妈妈马上就要进来了，眼圈忍不住微微发酸，她没有再去看冯收，“她以前过的很辛苦，没怎么体验过好日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她不记得那些痛苦糟心的事，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