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泪2
三月鱼2025-11-16 14:075,484

5

「人类惯会骗人。」

我在深海里常听老人鱼讲人间的故事,每到故事结尾时老人鱼便会意重深长地以此结尾。

他耳提面命,唠叨着让我们不要上岸,不要与任何人产生情感。

我摇晃着尾巴,连连点尾表明自己绝不上岸。

当晚,我便去了岸边的小渔村。

我认识江鹤辞的时候,他还不是什么王爷,只是渔村里的捕鱼人。

因拒绝海蛇白刃的求婚,我被一群海蛇团团围住。

漫长的蛇尾自海底结成密网,向着我的方向缓缓而来。

「哗啦。」

水声波动,海蛇当即闻风四散。

江鹤卿手持一把鱼镖从天而降,瞅了我一眼,麻利地将我装进他的渔网。

「咱们全身是宝,人类可不会放过。」

那老鲛嘶哑的嗓音还在耳边盘旋,我缩在渔网里瑟瑟发抖。

既怕他抽我的筋去结网,又俱他要对我上酷刑要我流泪。

吾命休矣,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放声大哭。

「聒噪!鲛人都像你这么胆小?」

那人划着桨,小舟行至海中间时他才开口。

世间万物,谁不怕死!

我捧着方才流下的珍珠,朝他递了过去,期盼他能放我一命。

男人瞥了一眼珍珠,当即脱下身上的衣服。

我第一次幻化成人,哆嗦着腿连连后退。

「不是,哥们有了珍珠还不够,你还想要人呐!我又柴又老不好吃的。」

男人置若罔闻,目光始终在我身上又进了一步。

「我警告你呀,鱼水之欢,是我跟水才能做的!!」

「啊——」

伴随着我一声惨叫,男人轻笑着,抓着我的脚踝轻而易举地将人拽了过去。

「不止血,一会那些蛇能把你啃得连鱼刺都不剩。」

说罢,他从内衬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对准我的伤口。

「鱼水之欢。呵,这么大了,还是条没文化的鱼。」

他握着我的脚踝,窄小的船道上两个大男人随意一动随时都有侧翻的风险。

我安分坐着,他大腿一展,水面上倒映出我们相拥的姿势。

气氛十分诡异,但我稍微挪动屁股,男人就会伸开臂膀将我固定在原处。

「伤好,我自会放你离去。」

小船晃呀晃,我躺在他怀里看了一出美轮美奂的日落。

「以后别老哭,见着人也别想着送珍珠。除了我,别人只会将你锁起来。」

分别之际,男人拉开我捂着脑袋的手,捏着滚烫二耳垂细细交代。

「下回唤我江鹤卿。」

昏暗的月光下,江鹤卿笑得格外动人。

我在大海里翻滚,试图压抑心头的悸动,脑子里却涌现这么一句话。

人类惯会骗人,可江鹤卿不会。

6

此后,我潜在船尾,成了江鹤卿的小尾巴。

他每一次出海都会平安无事,满载而归。

鲛人成年时,会寻一片寂静的海域给单独给心上人唱歌。

我成年那一日,江鹤卿划着船带我绕着海上转了许久,嘴里还哼着一些缠绵悱恻的曲子。

那些曲子我最熟悉不过,原先偷偷在海底练习的求偶曲,竟被一个人类学了个遍。

我面红耳赤翻身要逃,江鹤卿一下子就扣住我的手腕。

他预判了我要跳海的动作,迅速掏出一条精美的链子将我们的手绑在一块。

「那个江鹤卿,我是鲛人你知道吧?」

江鹤卿闻言,眉梢一挑,随即拉紧了银链。

那双强健的手臂,将我整个人锁在怀中。

江鹤卿的吻和他的人一样,难以抗拒。

许久,我平稳呼吸,红着眼手抵在他将要追下来的唇上问他。

「我是雄的,你明白吗?」

我畏惧那灼热的目光,退无可退,呼吸间尽是颤意。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爱了我很久。

「我来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鱼水之欢。」

江鹤卿粗旷有力的手指贴在我的后背上摩挲,烫得我浑身发麻。

海上湿气阴寒,我的鱼尾在滚烫的热吻中逐渐化为双腿。

清晨,太阳方升。

他伏在我身上抬手遮去那些刺眼的光线,随后在耳边落下一个轻吻。

「江渝,你愿意同我回故乡吗?」

「这就是你想了几天几夜给我取的名字?」

我精疲力竭躺在他怀中反驳,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

虽然很喜欢他的占有欲,可没想到他取的名字如此随意。

他的姓,加上我的种族就成了?

「矢志不渝的渝,不是蠢鱼的鱼。」

江鹤卿将我的脑袋摁在怀中,捏着我湿滑的鱼尾,颇为无奈地叹息着。

他抱着我,悄悄解释渝即是变化,很多前他就爱我至死不变。

很多年前?

我猛然睁开双眼,揪着他的耳朵要他细说。

7

江鹤卿的故乡叫京城,离海洋很远,离地狱很近。

他说自己回乡是为了复仇,了却心愿后,余生便赖着我。

偏心的父亲,恶毒的兄长,他活得很艰难。

十年前,他外出探亲遭到兄长暗杀,无可奈何之下跳入河中。

本以为死路一条,谁知一只没腿的怪物将他捞上岸,临行还赠了一颗珍珠以作路资。

「噢!那个没腿的怪物就是我?」

我眯着眼睛,一脚就将枕边人踹到床角。

江鹤卿呲牙咧嘴喊着求饶,手却不老实地顺着小腿往上摸索。

「嘎吱。」

门锁松动,我和他对视一眼,拔出床下的软剑。

按人间的话来说,我娶了个后患无穷的黑富美。

江家财资丰厚,连养的刺客也是一波接着一波。

短短半个月,刺客层出不穷,追着我们砍。

「走水路吧。」

望着马车前横陈一片的刺客,我亲了亲他为护我而流着血的臂膀。

在水上我能分辨陌生气息、识别方向,在水底我能为他度气保命。

提心吊胆半个月,我们平安抵达岸口。

「恭迎王爷回府。」

众多护卫排成一列,恭恭敬敬朝着江鹤卿行礼。

江鹤卿一言不发,微微抬手,压迫感由然而生。

「表哥。」

街口的马车上,一位身穿月白锦袍的少年朝我们这处喊道。

「表哥如今越发荒唐了,若是让晴雨瞧见,心里该多难受。」

来人对着我上下打量一番,盯着我们紧握的双手,冷不丁开口。

「苏黎,不得乱说。」

江鹤卿冷着脸厉声呵斥。

我暗自思索,莫非晴雨就是他的那些仇人之一。

「我可没乱说,她那短命鬼丈夫没了。如今你们刚好破镜重圆。」

「你可千万别被替代品迷了心窍。」

苏黎忽然上前,用扇子拍了两下江鹤卿的胸膛,露出一个揶揄的浅笑低声说道。

「啧。」

他瞟了我一眼,眼底尽是不屑。

花孔雀,招人嫌。

我恶狠狠地回瞪苏黎,心脏被一双大手挤压着,溢出无边的酸楚。

江鹤卿神情始终平淡,攥着的我手却没了力气。

晴雨人还未出现,就搅得他心神不宁。

原来我是个替代品吗?

8

我像个木偶似的跟着江鹤卿回府,他一如既往地对我嘘寒问暖。

对于晴雨,他只说是年少时认识的友人。

夜里他抱着我抵死缠绵,情到高峰时咬着耳朵让我别听苏黎的瞎话。

府中人对我的态度十分一致。

江鹤卿在时他们恭敬有礼,不在时眼底深处的鄙夷便冒了出来。

「王爷怎能痴迷一个男人?」

「那小妖精就是个祸害,毁了王爷清誉不说,还差点断王爷前程。」

「昨日御史上奏,参王爷败坏纲常,要陛下严惩。还是太子为其求情才免了惩罚。」

我躺在树干上小憩,左右耳总能听到四周传来的私语。

「喂!蓝颜祸水,躲在这干嘛?」

苏黎翻身稳坐枝头,将怀中的一包东西朝我扔过来。

我转身一躲,油纸外炸虾饼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虾呀,鲛人无法拒绝的炸虾,我抓着纸包略微迟疑。

「讨厌我可以,别浪费食物。」

白衣少年叼着片树叶,眼角微翘,得意地朝我扬了扬下巴。

我嚼着虾饼,苏黎仰躺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我吃。

近日来,他总喜欢过来找我吵架。

话题中心只有一个,要我识趣些,还江鹤卿一个安宁。

我深度怀疑他为兄弟好只是个幌子,喜欢萧晴雨才是真的。

我打了个饱嗝,苏黎欺身而下,吓得我伸腿去踹他。

苏黎好似有些受伤,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绣帕甩到我的脸上。

「今日太子设宴,你猜他俩会不会旧情复燃?」

瞧见我眉角微皱,苏黎乘胜追击又道。

「人家恩恩爱爱的,你又何必掺和。」

「只要江鹤卿说不爱我,我一定麻利地滚。」

我擦干净嘴角的油渍,随手朝他砸回去,刚好砸中他那张清俊的脸上。

苏黎恼火忽然弹起,覆在我的身上恨恨地注视着我。

「江遇。」

他柔声唤我的名字,眼波流转,眉梢自带情意。

「你一个鲛人懂什么是爱!」

鼻尖相靠时,他冷笑着落下一个炸弹。

对着我震惊的瞳孔,他笑得格外开怀。

「黎哥哥,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女声响起,紧跟其后的是暴跳如雷的江鹤卿。

「江渝,滚下来!」

9

我咽了咽口水,想着苏黎的话,下树时动作有些迟缓。

江鹤卿气急败飞了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中安稳落地。

「鹤卿哥哥,这位是?」

绿裙女子语气淡然,尾指尖却翻搅着衣角,暴露出内心的烦躁。

「晴雨,想必这位就是二弟金屋藏娇,挂在心尖上的江公子。」

我刚站稳,萧晴雨身旁穿着金色蟒袍的男人开口打趣。

「大哥别开玩笑,父皇知晓又得赐我一顿打。」

江鹤卿噙着一抹浅笑平静回道,衣袖下的那双大掌攥得我手腕生疼。

苏黎不动声色地站在摇摇欲坠的萧晴雨跟前,挡住其瞬间的失落。

「孤明白,对于心爱的物件总是要护得紧些。」

太子扫了一眼四人,笑得意味深长。

我很不喜欢太子的气息和眼神,阴冷滑腻。

他危险得就像躲在我身后的海蛇,会突然缠上将人绞杀。

太子和苏黎的关系很融洽,宴席上你来我往,谈笑风生。

我坐在江鹤卿身旁,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手脚发麻。

苏黎知晓我是鲛人,太子会不会也知道。

倘若他们借题发挥,以此中伤江鹤卿我该如何是好。

一个皇子,与鲛人为伍,会是怎样的下场?

我惊慌失措的模样落在他人眼中,又滋生了别样思绪。

萧晴雨以为我脚踏两只船,眼神越发幽怨,恨不得将我钉死在桌上。

苏黎的视线始终跟在她左右,怕她伤身一连替她喝了三杯酒。

太子向江鹤卿讨要我不成,脸上的笑容堆成一朵花,十分灿烂。

他自罚一杯叹自己不该夺人所爱。

大抵是我在宴会上表现得胆小猥琐给江鹤卿失了颜面。

夜里的他格外粗暴,粗砺的掌心在我身上游移,留下大片印迹。

「唔,疼。」

他自我肩处抬头,嘴角还带着几丝血迹。

「记住,这疼只有我能给你。离苏黎那小子远些。」

江鹤卿手指插在我的口腔处搅拌,搅得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一连三天,他躲在府里抱着我抵死缠绵。

御史台的折子如雪花般涌入皇宫,江鹤卿抱着陛下大腿说此生非我不娶。

陛下怒极,打了十大板子,撸了他的亲王之位。

往日交好的臣子纷纷退避三舍,连表弟苏黎对他都没几分好颜色。

只有太子待他如初,各类补品如流水般涌入王府。

兄友弟恭,太子名望更上一层楼。

人人都说他爱我如命,此生废了。

江鹤卿不惧流言,与我朝夕相处,恩爱无比。

太子很高兴,江鹤卿为我荒置后宅的消息传出他更高兴了。

甚至邀请我一同参加皇家围猎,江鹤卿从小怕杀生当即推辞。

「瞧你那副怂样,哪有皇子的风范。有孤和苏禁军在,谁都不能伤你。」

太子不自觉地拍打着桌子,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我和江鹤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晓得他只想看我们出丑。

「江遇,情爱是可以演出来的。」

围猎那一日清晨,苏黎从怀中掏出一枚东西,强硬地塞到我手心。

那是一颗毫无光泽,布满暇疵的珠子。

寒意从脚底升起至全身,我僵在原地如一块石头。

这枚不起眼的珠子,里头流动着一股微弱且熟悉的气息。

它来自十年前,我的体内。

「蹭~」

屋外锣鼓喧天,我从梦中惊醒。

今日便是江鹤卿与萧晴雨成婚的好日子,也是我报仇的最佳时机。

10

江鹤卿身着正红婚袍,站在门口等着萧府的花轿。

一众仆人屏声静气,脸上无半点喜悦。

本该是喜气洋洋、欢呼四起的王府,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半盏茶前,王爷叫停了锣鼓唢呐,自己在门口来回度步。

有好事者感慨,王爷果然对萧小姐情根深种,兴奋到仪态不保。

江鹤卿不知怎的,一早就觉得心烦意乱,耳边总是响起呜咽声。

他抬手,示意众人停止奏乐。

令人焦灼、心疼的哭声连绵不绝,绕得他心痛如绞。

他忽然很想江渝,等到晴雨死后,他应该会原谅自己吧。

江鹤卿很想飞奔去抱他,吻他,诉说这几日自己的疲惫。

可他低头环顾四周,入眼处尽是红绸。

他筹谋二十多年,费尽心机,才赢得着这一切。

太子已死,苏黎没了,连萧晴雨也命在旦夕。

他大权在握,江渝跑不掉,从此没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新娘到。」

不远处的媒婆挥着喜帕,眉飞色舞地等着打赏。

她远远瞧着,安王便迫不及待地想踢轿,真是桩大买卖。

「砰!」

媒婆愣在原地,面如死灰。

新娘子,断气了。

江鹤卿颤抖着去碰萧晴雨的肩膀,那头动了一下直直掉在他手上。

「哗啦。」

妖冶艳丽的红珠,洒满一地。

11

萧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跪在宫门口哭得死去活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闺女出阁前会在兄长的酒里下毒。

昔日太子部下借题发挥,只说安王无德,招致天谴。

御史大人抱柱而亡,为废太子一案喊冤。

当事人安王却什么也不说,时而怅然若失,时而哀泣大叫。

围观者心知安王疯了,不然怎么会哭天喊地地喊着两个奇怪的字。

江渝。

皇帝将安王囚入宫中,不准任何人探监。

他连夜发布通缉令,重金悬赏我。

夜色昏暗,我顺着护城河一路游进皇宫。

老皇帝烦躁不安,唤人点灯要去御花园散心。

夜色昏暗,一缕银光自湖面闪过,众人忙喊救架。

平静的湖面上铺满了信件,每一张都足以让天子震怒。

意图谋反的皇子,从未有过生路。

12

鲛人血有剧毒,服之使人意识迷乱,听从宿主操控。

萧晴雨因爱生妒,只想把我囚禁至死,为其生产明珠。

我唤卿卿的那一幕,激发她的恨。

她要血珠,用我的血,去见证她的荣耀。

血液喷撒间,毒素间接入体,我操控她将萧府与江鹤卿的各类书信找了出来。

今日,物尽其用,她该下去给那两只鹦鹉赔罪。

我浮在水道下,与阁楼上的江鹤卿遥遥相望。

「江渝。别走。」

他踉跄着朝我喊道,一群禁卫将其死死拖住不放。

「小渝,我后悔了。」

「我早就后悔了。我什么也不要,咱们回渔村。」

江鹤卿抬手用力扇打自己,跪地恳求我原谅他。

我摇了摇鱼尾,不再看他。

我也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堪破他的情局。

13

从猎场回来后,我日夜噩梦不止。

梦里全是苏黎,有时是他穿着白衣给我送虾饼,偷偷看我笑。

有时是满身是血的他,趴在地上望着我的目光充满不舍。

隔着人群,我瞧见他上下颤动的嘴唇无声地唤我。

「人已经死了,你为何总提起他!」

「你们不过见了几次,就这般难舍难分了?」

在我第二次向江鹤卿提出偷偷为苏黎收埋尸骨的时,江鹤卿罕见的暴躁。

好歹也是亲表弟,不知他的恨意为何这么深。

太子被赐毒酒那一日,他反倒是掉了两滴泪。

一个一直讨厌我,一心造反的人,让我忘不掉。

「我亏欠晴雨太多,她因我受伤,合该以身相报。」

太医宣布晴雨寿命不久那一天,江鹤卿目光沉沉向众人宣布。

他与萧将军眼神接触的那一瞬,我茅塞顿开。

那日,苏黎借太子名义造反,逼陛下退位本就是一场戏。

一来将太子逼上绝境,让陛下对其彻底死心。

二来给了萧晴雨救他的机会,让萧将军只能选他。

从此,江鹤卿再无人拦路,一路扶摇直上。

至于苏黎,我摸了摸胸口,心脏跳得很快。

为何他心甘情愿为江鹤卿驱使,却又给我留下一线生机。

为何找着各种借口,送我鱼最爱的美食?

为何次次被骂仍不知悔改地喊我?

那粒藏着解毒丹的珍珠,他准备了多久?

他才是我最初遇见的那个人。

可太多疑问,也不过消散于风中,无人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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