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夜晚，我们同儿时一样睡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当年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皇室争斗，花家的败落，不过是废太子和四皇子的博弈。
废太子生性狭隘，睚眦必报，我入了青楼还能保命，何家早就暗地投靠了废太子，嫡姐在那处简直比地狱还要恐怖。
“你一定恨过我和爹无数次吧，我也想告诉你真相，可我开不了口。”
“那废太子轻飘飘一句话，能让我受苦了八年。”
“何显为是个疯子，他从没碰过我，新婚夜就把我送了人，阿爹估计也不会想到何家比地狱还恐怖几分。”
“姐姐…”
“玉娘，我熬过来了，这孩子他们谁都不敢动，只等他生下来，花家就能翻身！”
嫡姐咬牙切齿。
四皇子重回朝堂不久，担心言官的口诛笔伐，不然何家早就灭门了。
我想到了睡隔壁的阿荣，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去。
嫡姐留在我们院里养胎，只等孩子生下来，完成她复仇的愿望。
我看着她的肚子总感到不安，这天潢贵胄的血脉落在寻常人肚子里，不知会掀起多大波澜。
“玉娘，你竟胆子小了这么多，真不像你。”
“玉娘，我们很快就能熬出去。”
“好的，姐姐。”
我靠在阿荣怀里，心里总算平静了不少，我早就不是在京城到处惹是生非的花玉娘。
很快消息传来，废太子反了，又要打仗了。
我们住在城门口不远处，这院子有条暗道。
可我依旧不放心，想找人加高院墙，被阿荣拦住了。
“傻娘子，一旦乱起来，都会赶着去抢高门大户，毕竟没点东西干嘛加高院墙。”
“原是如此，是我莽撞了。”
“你放心，那地道通着城外，一旦有事你带着姐姐走，往山里逃，别回来找我。”
我捂住阿荣要继续说下去的嘴，坟前拜天地那晚，我就发下毒誓，绝不独活。
城里一夜间少了许多人，都跑出去避难。
我们因为嫡姐快生了，不能奔波，只好继续在城里猫着。
阿荣每晚深夜出门，带回来很多粮食，被我一袋袋煮熟晒干分装好。
废太子兵马很快打到城下，阿荣接了老大夫住在院里，嫡姐要生了。
10
“官府搜查！”
“有没有见过一个怀孕的女子。”
何家想把怀孕的嫡姐送去讨好废太子，还好有阿荣。
阿荣用银子打发走官兵，屋里传来嫡姐隐忍的哭声，皇家的孩子果然不好生。
嫡姐难产了，命悬一线。
我害怕紧握住嫡姐的手，让她用力，不停说着我不能失去她。
老大夫急得没了法子，孩子横在肚里接生婆来了也没用，让我们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我想要保大，却被嫡姐扯住哀求，选了保小。
孩子很快下来了，是个男孩，个头很大，难怪要了人命。
“玉娘，玉娘。”
“你听我说，你比我命好，你的夫君一直在，你要好好的，把孩子给……”
“姐姐！姐姐！”
话还没说完，她下身血像水一样哗哗流着，顷刻间在我怀里没了气息。
我失去了世上最亲的血脉亲人，得到了一个拐着弯的侄子。
自幼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
嫡姐从小出众，而我什么都不爱学，她还总是护着我这个顽皮猴子。
一家四口人，不知不觉只剩下了我。
我像是失了神，整整呆了三日后，把嫡姐也埋在后院。
嫡姐临死前的话一直在我心头压着，可惜没来得及问，废太子围城了。
“玉娘，你带着孩子躲进暗道里，里面有母羊，别出来。”
“阿荣，你呢？”
“我在外面守着你们。”
“一切交给我！”
废太子残暴不仁，围城二十多日，城里本就不多的粮草还被何家烧了一大半。
饿极了，城里开始人吃人，老弱妇孺最先遭殃，这就是阿荣让我带孩子躲进去的缘由。
有人翻进院子来都被阿荣设下陷阱杀了，他接我出去时浑身血污，我却毫不害怕。
乱世先杀圣母，我若慈悲必死无疑！
身高四尺半的阿荣，是我心中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11
“来了，来了！”
“皇城军胜了，四殿下来了！”
“我们得救了！”
何家送给叛军的粮草出了问题，皇城军没费多少功夫全部拿下，阿荣听完只是笑笑。
我知道，那粮草是阿荣和黑衣人换的，他们商量时被我偷听到，为的是救全城百姓。
阿荣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他就是当年那个少年，我奔跑上前抱住他。
“是你吗，阿荣？”
“玉娘，你在说什么？”
“你姓何，你叫何显荣是不是。”
长久的沉默后，阿荣终于应声回我。
“你都猜到了啊。”
“我还想留着在你心里少年的模样，毕竟我现在这样，我自己都不能接受。”
十四年前我在黑水城，相看的少年就是阿荣，救我的也是他。
初见时的熟悉，对我的了解，何家人和嫡姐奇怪的反应，我早该想到。
“玉娘，别哭了，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娘子，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阿荣，你好傻。”
“我不傻，我傻怎么能娶到你。”
何家有二子，阿荣才是嫡子，偏阿荣在救我不久后被查出有病，他再也长不高。
何老爷害怕被人知道诟病，阿荣从此被关在后院，对外说是没了，婚书上也成了何显为。
嫡姐在何家八年想必早就查到，难怪见阿荣时那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太笨。
“阿荣，你为赎我攒了几年银子？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没多久，也就六年，还有两年顾着找你。”
“前两年我本来攒够了银子，后来你一舞倾城，名声大噪，身价越来越高，还好我最后还是拜托员外赎了你出来。”
“还有一件事，对不起，我到的时候岳母已经死了，你也不知去向，我只能先带着岳母回姑苏安葬。”
“不，你帮我安葬我娘，已经是大恩。”
他为了救我守在南洲城六年，用他比寻常男子弱小的身体赚银子赎我。
原本心高气傲的他，放下黑水城的一切，在南洲做了个账房先生。
他没有任何人帮助，何家的财富他更是碰都不能碰。
这六年的辛苦，我隐隐好像看见了，嫡姐说的对，我的命比她好。
“阿荣，那我与梁轩之事？”
“我本就没想过必须得到你，若你找到你的幸福，这六年的银钱就是我给你的新婚礼，在你成亲之时送你做压箱银子。”
“你花玉娘值得。”
他想必是猜到我那时有了死志，用所有私房供养的书生大骂我，即便心有千孔，还是忍不住发痛。
被赎身时，我就对自己说过，若是做妾死了便是。
还好，还好最后这个人是阿荣，是我爹十四年前给我订下的阿荣。
12
我们没了任何隔阂，相处得比以往更好，带着侄子在城内继续等着。
把孩子交给四皇子是嫡姐的心愿，我自是不舍幼小的婴儿卷进深宫权谋之中，但嫡姐临终愿望不可违。
我给孩子取了乳名狗娃，都说贱名好养活，我只想他平安一生。
狗娃，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娘很爱很爱你。
终于人等来了，却是手下。
“玉娘子，殿下受伤不能起身，现在城内乱成一锅粥粥。我们营帐也没有女子，还请娘子再帮忙照顾几日小主子。”
“好。”
我和阿荣商量等平乱后回南洲，回我们的榆钱巷，做对恩爱夫妻。
不知道怎么了，梦里我总会不安，身体也比以前重了。
深夜走动的脚步声在院子响起，我慌忙睁开眼，被阿荣示意噤声他出去看。
“大哥，出来吧。”
“阿荣，你为什么不帮何家，你还是何家子孙吗，你可知何家要完了。”
何显为带人来了，一身劲装，让我们交出狗娃，他要用狗娃去换荣华富贵。
阿荣生气了，这么久第一次见他生气。
“我从不是要害何家，我只是想救全城百姓，显为，迷途知返吧。”
“百姓，自古皇权争斗哪里不死人，不就是些平民老百姓，死了就死了呗。全死光了，也与我没关系！”
“何显为，你是什么高贵血脉不成，我们何家老祖宗是这城里的卖货郎，靠着黑水城几代百姓才有了何家，到你这轻轻松松牺牲全城百姓。”
“城里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你还在想着放废太子进城。”
“何家，这样为富不仁的人家，不存在也好，为了荣华富贵你逼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去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何显为当然执迷不悟，还要进屋抢狗娃。
阿荣流着泪按动院里的机关，这院子早被他改造全是机关。
顷刻间，人都倒地没了，阿荣蹲坐在地上看着尸体，那是他的手足兄弟，他比谁都痛苦。
我抱着狗娃出去安慰他，我们像一家人相拥在一起，庆祝死里逃生。
突然，一阵白光闪过。
“阿荣！阿荣！”
“啊，我的阿荣！”
“你去死，何显荣！”
本躺在地上的何显为爬了起来，拿刀冲向狗娃，被阿荣挡住了。
何显为呆住了，一瞬间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捡起刀冲过去。
我杀人了，一刀下去满脸血，我才冷静下来了。
“阿荣，你快起来。”
“阿荣，我们回榆钱巷好不好。”
我的阿荣死了，死在了最爱我的时候，我开始爱他的时候。
13
番外
我回了南洲城，可惜这里也经历了战乱，巷子里的老街坊们死的死，逃的逃。
我们的院子还在，只是东西毁了大半，我蹲下身子慢慢打扫。
直到隔壁院子里出来一个街坊，开口问我阿荣是不是也回来了。
压抑这么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好痛好痛，我的阿荣再也回不来了。
“阿荣娘子，你可莫再哭，你这肚里有孩子，不能再好哭。”
“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人走了再正常不过。”
“再正常不过。”
安慰我的老太太，突然也忍不住哭了，他们一家八口就剩她和小孙子命大。
哭过后日子还得继续过，因为我有了阿荣的孩子。
我那拐着弯的皇子姐夫让我跟着回京，被我拒绝了。
我啊，命贱。
我就想住在小城里，过我的小日子。
“四殿下登基了！”
“打今儿起是永昌元年，写信别写错了。”
外边热闹纷纷，说着京城里的事，我听完撇了撇嘴，年号几何与我又能有什么关系。
这日子埋头过，哪有空去记那些。
我只求天下太平，人间少点离别事。
我怀抱着阿荣的骨灰罐，望着院里的杏花树，我想来年的花肯定会开的更盛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