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天色渐转晴明,陶如篪望着那个清晰的背影自如地在资道园中各个屋顶上来回穿梭,犹如一只飞奔的野兔,矫捷而迅速。而对于只能在地上奔走的陶如篪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挑战与折磨。
他穿梭在洞门之间,还要跨越绿植与假山,马不停蹄地追赶着,心里也在盘算,这个小贼胆子如此之大,即使在他的追赶下也没有半分要离开资道园的意思。
眼见小贼跑到了擒香阁的屋顶,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小贼,站住”,话音刚落,那个小贼像是脚下踩了一空,扑通一下,随着屋顶的瓦片,稀里哗啦掉进擒香阁里。
陶如篪心中一喜。算这小贼倒霉。
擒香阁屋顶反反复复维修过多次,依然不能承受超过一人的重量,而陶如篪那时好时坏,没个定性的【一语成谶】之势,也就是乌鸦嘴,偏偏这个时候奏了效。更巧的是,擒香阁的钥匙恰好在他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激动着打开擒香阁的门,正想着快速擒住小贼,他一个不注意,反而被藏在门后的小贼从背后钳制住。
只不过这个小贼仿佛缺根弦般,只用了左手手臂,陶如篪双臂齐上,轻轻松松将他摔倒在佛像前的供桌上。
那小贼撞到供桌,又被反弹到青石地面上打了几个滚,龇牙咧嘴,痛不堪言。
这个时候陶如篪才注意到,小贼的右手绑缚着东西,仿佛受了伤,因为佛香阁没有亮灯,他看不仔细。趁此机会,他上前控制住小贼,又随手摸过来一条绳子,将他绑住。
“发生什么事了?”
陶如篪正欲拉着被绑住的小贼往外走,见到李桃,又将小贼向前狠狠一拽。
“捉住一个趁乱行窃的小贼。”
“我才不是小贼!”
小贼一开口,吓了陶如篪一跳。他拿过李桃手里的明石,朝着小贼照了照。
只见他一身不能辨出颜色的褴褛衣衫,胸前挂着一副破褡裢,脸上沾满灰尘显得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又大又神气。
“周府多年不遇小贼,他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我怀疑和二小姐失踪可能有些关系,”李桃推测着,“不如先把他带到大少爷那审问审问。”
陶如篪自然没有意见,他原意也是想把小贼带到大少爷面前邀功的。
而那小贼,更是出人意料的来了句:“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们大少爷,带我去吧。”
陶如篪与李桃对视一眼,均发出一声哂笑。
刚进风园,一股花香扑鼻而来,再一看,一从洁白的茉莉开得正盛。果然,由颜掌管一手装饰的风园,精致风雅,别有一番风味,雅园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进得书房,周坛正带着金边眼镜端坐在书桌前写信。而颜朱则坐在书房一侧的藤椅上正在往一件练服上绣桃花。
这一郎才女貌,岁月静好的画面,陶如篪实在不忍心打扰。而李桃那个憨子,扯过小贼往周坛面前一扔,才不管是不是时宜,张口便道。
“大少爷,陶异士抓住一个可疑人物,二小姐极有可能就是他掳走的!”
“我不是找来找你们二小姐的!”小贼昂着脖子辩解着。
闻声,周坛抬起头,将眼镜往下一拉,往桌前望了一眼,而那小贼更是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盯着周坛,颇显趾高气昂。
“二小姐的事与他无关,他也并无偷盗,押下去柴房里关两天吧。”周坛说了一句,扶好眼镜,接着低头拿起钢笔。
正当陶如篪欲拉着这个小贼往门口拽的时候,颜朱走上前来,示意他先停下。
“我瞧着他眼熟,”颜朱说着,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小贼脸上的尘土,“还算精神嘛。”
陶如篪再望过去,是一张白净又颇具朝气的脸,看上去与他们年纪相仿。
“既然不是偷盗,那你是来做什么的?”颜朱轻声问。
小贼,哦,不,现在应该叫擅入者。他笑着回答:“我是来掳走你们少爷的!”
颜朱噗嗤一声笑了。李桃顿时暴跳如雷。
“大胆!当着大少爷的面你竟然口出狂言!”
擅入者转动两下眼珠:“啊呀,你搞错了。我说的不是你们大少爷!再说了,你们大少爷冷若冰霜,好似一个面瘫,谁会稀罕啊!”
“你!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我们大少爷出言不逊!”李桃气急败坏,但是当着周坛的面他又不好发作,两只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像一只要捶胸顿足的猴子。
谁知擅入者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李桃的情绪变化,反而瞪着一双眼睛,颇有些天真地问道:“对不起,我睡了太久,可能和这个社会有些脱节。怎么……现在这个社会,说实话犯法吗?”
陶如篪再也忍不住了,他捂着肚子,肆意地放声笑起来,也不管什么规章体统合不合时宜,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擅入者,是个傻子!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李桃面红耳赤地嘶吼着,但是也拿那个擅入者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人家说的可都是丝毫不掺假的大实话嘛。
“好了,闹够了就下去吧。”周坛难得没有为他们的胡闹而动怒,语气反而更为平和。
陶如篪擦擦眼泪,伸手便去拽擅入者手上的绳子,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擅入者右手上的异物是一副颇具异域风采的手遮。而更让人觉得违和的是,手遮上有一颗豆粒般大小的花青翡翠珠,此刻正在日光下熠熠生光,宛如天星,更是奇异万种。若非擅入者肩上所掮粗布褡裢,看了那副手遮任谁都会说那当真是豪门大户骄矜贵奢的公子爷才能拥有的东西。
“我不走!”擅入者梗着脖子,“我要找人!”
“哦?找谁?”周坛眉眼不抬,询问也略显敷衍。
“你刚才看过我的眼睛,知道我问的是谁。”
“如果是他的话,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不,他还在。我能感受到他。”
“那你就凭你感受到的,自己去找吧。”
“此话当真?”
“自然。但是我想问你,你找他,究竟要做什么?”
擅入者突然陷入沉默,看来还是周坛有本事,能窥探到他的弱点。陶如篪敬佩不已,心底也暗暗恨自己不能像其他异士一样置换异势。否则,他日他有幸置换到周坛的【一目了然】,感受一番作为上帝的感觉,那是何其美妙的一件事。
“我……”擅入者终于开口,“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找到他……”
牵着擅入者往柴房而去的路上,他安静得异常。陶如篪心里琢磨着,如果再遇到他疯疯癫癫,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样子,直接甩过去一句“你找他,究竟有什么企图”,妥妥地将他压制住。
这样想着,周夫人连同丫鬟行色匆匆地从对面而来,见到他与李桃,更是小跑着奔到他们面前。
“听说你们抓住个可疑人,可有圻儿的消息?”
李桃摇摇头:“禀夫人,经大少爷判定,他只是一个擅入者。”
“哎,我就知道,圻儿一定是去了中沚……”
“周夫人好。”李桃与夫人说话间,擅入者突然毕恭毕敬地朝周夫人鞠了一躬。
周夫人仔细端详着他,欲言又止,反复端详几遍,终于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擅入者微微一笑:“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进得柴房,陶如篪将擅入者绑在中央的木头柱子上,看到他手遮上发着莹亮的那颗翡翠珠,忍不住便问:“你的右手受伤了吗?”
擅入者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是也不是。”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陶如篪没有耐性再问,本想与李桃一起出柴房,拉他不动时才发现,李桃正咬着手指,将擅入者盯得死死的。
“你要动用私刑的话,也要问一问他有没有异势。”
这个年头,异士与异士之间约定好的争斗,斗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都没有人管。但是,一旦有一方被迫,或者有一方是毫无异势的素人,那么就是触犯了这个社会的规则。这就是所谓的,当今社会的法律。
李桃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也觉得他有些眼熟而已,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如果一个人觉得眼熟,那可能是眼神不好,误认了。但如今,算上颜朱与周夫人,已经有三个人都觉得这个擅入者眼熟,那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擅入者似乎为了将李桃从这种痛苦中脱离出来,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褡裢。
李桃立马上前,从里面叮叮当当一阵翻找,最后拿出一只被压扁的唢呐。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李桃眼睛里泛着光,像疯了似地拿着那只唢呐手舞足蹈。
“他是谁?”陶如篪在一旁淡定地问。
“他,”李桃用手指着擅入者,而擅入者也一脸无害地看着他,“就是当年冒闯三少爷葬礼的那个人!”
哈?陶如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个人不光是个傻子,还是一个变态!
此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当年他不仅是搅乱了三少爷的葬礼,并且,还是以一个怀胎十月的妇女形象出现在葬礼上!
那描眉画影,涂脂抹粉,惊天地泣鬼神的扮相,也同样是所有参加过葬礼的人的噩梦!
还有,那鬼哭狼嚎的唢呐声,盘旋在三少爷棺材上空的两只翠鸟。
整副凄厉,诡异的场景,让所有亲历者终身难忘。
而能从当前这个虽然穿戴破烂,却也是稚气未脱,眉眼灵动,朝气蓬生的少年身上瞧出那位的影子,他当真是佩服李桃等的眼力。
“李桃,你可确定!”
“我十分确定!”李桃转到擅入者的身后,指着他的手遮,“这个绝对错不了,当年他的手上也是带着这副手套。”
说话间,李桃便欲将手遮从擅入者手上拿下来,而后者却紧紧地攥着右手,丝毫不放松。
“这个不能摘,会出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