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忙碌,待冷静下来,陶如篪也反思了自己想法中的不妥当之处。
尽管有势晶体,但是从未听说周圻有渡势的经验。
卓幽浪身经百战,为小程右渡势时不是也徒劳无功甚至遭到反噬吗?
盲目渡势,恐会置周圻于为难之境。若渡得更具破坏力与传染力的劣势,岂不适得其反?
当然,他自己的小命不足为惜,可还有周圻,还有程右……
看着身旁一番劳累之后却依然神采熠熠的程右,他禁不住问。
“或许,有没有一种异势,可以将人身上的异势祛除且不会对渡有者有性命之忧?”
程右转过头,一双眼睛炯炯泛光:“若真有这样的异势,姨母与……程氏……也不会殚精竭虑,劳苦一生了……”
陶如篪叹了口气,再次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程右又拍一拍他。
“陶异士,你看!”
朝程右手心望过去,那里是一枚指甲般大小,晶莹透亮的翡翠。
“这是?”
程右挑一挑眉:“这可是好东西!”
陶如篪拈起来左瞧右瞧,只觉得眼熟,却不能知晓其中玄机。
“从哪里得来的?”
“昨夜,从师姐那里拿到的。”
“师姐?可从未听道然师婆说过她还有一个女弟子。”
“我也是昨夜才知道的,”程右从陶如篪手里接过那颗翡翠,小心翼翼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里面封存着对陶异士甚至我来说,万分重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取出看一看?”
“陶异士莫急,这里的东西一旦取出,没个把时辰是看不完的,待到东海稳定下来,我会予你慢慢看。”
“所以,昨夜你突然跑去追的,就是你的师姐?”
“对。苏媚是我在路上碰见的,若不是有她相助,我可能连这一瓣都拿不到。”
程右口中的“这一瓣”,像是一把利剑,瞬间刺破他混沌的记忆。昨夜里那急速飞驰的两道身影,还有颜朱头上那一支嵌有三瓣翡翠的月晕钗。
他再猛地望向程右,程右只是一脸天真地看着他笑。于是,悬在嘴边的话他又艰难咽下,只说了句:“原来如此。”
进入东海之境时,已是翌日初晨,当车子从一片碧蓝的海岸边飞驰而过之时,车上三人均抖擞精神,向着车窗之外望去。
南渚偏南的地区,像是周伯均的家乡,便是滨海之城,所以对于他与言信曜来说,大海并不稀奇。只不过,时隔数月再次见到,少不了内心激动甚至有一种从心底而生的亲切之感。
莫流年也很知趣,特地下车向他们解释,莫尚玉等候多时,车子会先往莫家而去,之后自会留给他们看海的时间。
短暂停留之后,再次住脚便是在莫家的会客大堂之内。
想必莫流年早有通知,见他们来,莫尚玉并不惊讶,倒是礼数极尽,把他们当做与周圻同等重要的客人来看待。茶水糕点自不用说,还为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一间客房,备好热水毛巾。
只不过,几人谁都没有心思享用,只寒暄几句,留莫流年与陌尚玉父子两个,由洪蓝带着,来到李桃的休养之所。
“亏得老爷和少爷心善,收了李桃异士,找了东海最好的大夫来医治,”洪蓝边说着,边打开一间客房的门,“只不过,他伤势过重,至今都没有醒过来一次。能保住一条命便已万幸……”
从门口望过去,一床锦缎被子之下,是一个并不明显的身形。床边还有一人伏着腰,似在探查。
洪蓝说了句“大夫辛苦了”,那人便起身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周圻一把拦住他。
“李桃伤势如何?”
大夫望一眼洪蓝,没有开口。
洪蓝忙上前:“这是李桃的主子,你尽管直言。”
大夫这才放下药箱,走到床边。
“小姐请看,李桃异势外伤较重,我已为他做了全身清理,连续七日,无一日停歇。至于内脏损伤,也只能靠内服药物来慢慢休养。现在已没有呕血之状,只不过,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若是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他鼻息之间的腐烂之气……”
“怎么会有腐烂之气?不是为他的外伤做了清理吗?”
大夫再向言信曜:“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腐烂之气不是来自于皮肤,而是来自于内脏……”
陶如篪快步走向床边,俯身查看。李桃从头到脚被白色绢带覆盖,双目紧闭,嘴巴微张。将耳朵紧紧贴近,才能听到宛若游丝的呼吸之声。
当然,陶如篪也闻到了大夫口中的腐烂气息。
言信曜也凑过来嗅个不停。
“没有,没有!我一点都没有闻到!一定是大夫胡说!”
“你这小儿!我身为医师,治病救人是天职,岂会信口胡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又何尝不想救他一命。说他一息尚存已是对你们的宽慰,以我的经验看来,他若能活过今夜,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说完,大夫气愤而出,洪蓝朝言信曜道一句“小人之心”,忙追大夫而去。
言信曜正要再言,周伯均一把将他摁在椅子上:“坐在这里,不许说话也不许动,听明白了吗?”
周伯均气势之强盛,言信曜只剩乖乖点头的份。
周圻也满面愁容地朝李桃望了一眼,让方凌音关上门后,接着唤来程右。
“你不是有法子?李桃这种样子,还有救吗?”
“可以一试。”
“那好,”周圻转身向众人,“你们都出去,没有需要不要进来。”
“那个……”程右略有些尴尬地看着周圻,“二小姐……”
周圻知趣地“哦”了一声,毫不犹豫将势晶体交到程右手上。
“二小姐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陶如篪正要开口,程右却张口喊了苏媚留下。
不仅陶如篪,就连苏媚也很纳闷。
“床上那人不死不活的,右右,我害怕……”
不由分说,程右一把将苏媚拉回房间。
“不要再装可怜了。我留你自有用处。”
说完,关上房门,只留给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
偏偏就是这样的眼神让陶如篪害怕得抓狂。
什么竭尽全力,他要的是两个人都平安,而不是竭尽全力之后仅一人生还的以命换命。
他正要再冲进房间,身后周伯均一把将他拉住。
“你还信不过他吗?”
“正是因为信得过,我才不放心!”
两人相持不下,莫流年恰好闻声赶来。
“陶异士不放心谁?”
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莫流年感叹道。
“永别村里,我已见识过程异士的本事。再有势晶体加持,此番一定没有问题,”说着,莫流年一把揽过他,“说起来,我还没带你逛逛园子,正好趁此间隙,走,我带你散散心……”
莫流年半拖半拽,几乎挟持着,将他带离了别院。
见四下无人,他才道:“有些过于明显了啊陶异士。”
陶如篪假意抱拳:“彼此彼此。”
莫流年自然愣住。
陶如篪再瞥一眼他:“从何时开始,你对周家的事如此上心?”
“啊,”莫流年似松了一口气,“陶异士可是担心我打势晶体的主意?这你大可放心,即使我有此心,家父也断不会让我……”
“我说的不是势晶体。”
莫流年半张着口没有再言。
“那日卓宅,屋顶瓦片飞下之时,我见你与卓准棋同时奔向二小姐。若不是你临近时猛然停住,恐怕先被瓦片砸中的是莫公子你。”
莫流年脸上唯一的一丝笑容化为乌有。但也只是片刻。因为片刻之后,他继续扬天大笑,嘴里说着“好笑!真是好笑!”
“我只能说陶异士会错意了,那日,我确实有救人的想法,只不过与被救人无关。那日,即使站在那里的是贺蓉,我也会奋不顾身。这是莫家流传百年的德行所致,并不是陶如篪口中无所用处的儿女情长。我才不会像方凌音一般,整日追在一个女人屁股后面跑,没有半点男子气概。啧,啧……”
“那好,不如今日咱们再赌上一把,若是我赢了,之前的赌注可就一笔勾销。”
莫流年傲然一笑,伸出拳头与陶如篪相碰:“莫某赢定了!”
“来日方长,有你后悔的一天。”
陶如篪知道,莫流年将他带离现场,也是为了他能冷静,不去打扰程右。于是他便随着莫流年,在园子里逛了两圈,似是觉得他心不在焉,莫流年又带他来到一所别院之前。
“这是本少爷的寝居之所。”
陶如篪抬眼望去,甬路,花坛,鱼缸,甚至有一个长约三丈,养有紫藤花的花架。
“哦。”
这一声,直接让莫流年拽着他进了主屋。
穿过书桌,莫流年挪动书架,直接亮出书架之后的一面墙。
“陶异士,你再看!”
灯光昏暗,屋内辨人辨物困难。陶如篪正恍惚于不知是身在烟姝阁还是在莫家,眼前的人也一阵一阵的,看着像是带着灰色额带的李桃。
直到眼前的人,手里举着一把步枪,枪口正抵他的额头时,他才缓过神来。道一声。
“哇,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