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45年的香港,国民党第二方面军骑着高头大马,手握枪械,全副武装地闯入了香港。印度人坐在邮局门口纳凉,背后的门市还挂着被日本侵占时期的株式会社协同组香港支店牌子。中央饭店夜总会刚刚下班的女人们慵懒地走在大街上,英国水兵忍不住冲着她们吹起了口哨。
楼上的报社里,沈羽安正在焦急地听着电话,比他更焦急是站在她对面的女人。她身着一袭素色的旗袍,看上去柔美且典雅,细腻的刺绣和花纹增添了几分华贵的气息。她的面容透露出岁月的洗礼和沉淀,散发着成熟的魅力和内敛的优雅。略显斑白的头发被她细心地梳理成一个如意髻,而那细细的银发仿佛写满了岁月的沉淀。
她就是姚裕华,香江商界传奇女商人。而此时此刻,她看上去不似那般威严,而是满眼的期待。
“羽安,怎么样?东北局怎么说?”
沈羽安说:“姑姑,中共中央东北局说日军投降了,东北抗联和苏联红军已经解放了哈尔滨,中东铁路、飞机和航运都还没有恢复正常运营。不过东北局说如果我们现在一定要进哈尔滨,可以通过北满分局的安排,跟随第一批党政军干部一起进入哈尔滨。”
“如果根据《雅尔塔协定》,国民党以恢复日俄战争前苏联在东北侵略权益的条款为代价换取东北行政管理权移交,苏联一定会动心的。所以,现在是中共中央东北局大量引入党政军干部的最好时机。”
“那这会儿哈尔滨就会很危险。”
姚裕华急道:“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快回复东北局,我们随行去哈尔滨,我们可以组织哈尔滨市工农商学兵各界代表联名电讯东北抗日联军迅速进驻,为东北局收复哈尔滨助力。”
“姑姑,现在哈尔滨肯定有很多特务,你现在回去,还要组织搞联名,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你不懂的,我一定要回哈尔滨!我要去找人,我能早一天、早一个时辰走,哪怕是早一分钟,我都会走的。”
“十二年了,您找了十二年了,也许那个人早就死了呢。”
姚裕华更加着急了,同时还有些哽咽,难道她没有想过吗?十二年音讯全无,是战死沙场,还是隐姓埋名,谁知道呢,沈羽安只知道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姑姑,等了一个人十二年。
“不管他还在不在世,我都要一直找寻他。他活着,我找的是人,他死了,我找的是一份牵挂。”
沈羽安看着姚裕华,良久问道:“姑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呵,这个答案很长,还要从你妈妈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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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中央车站
1925年的哈尔滨,那里生活着很多外国人,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国际化大都市,自然是人气满满,文人雅士、绅士名媛、王公贵族、富商巨贾全都聚集在哈尔滨。那里不但成了中西文化交汇的福地,也成为冒险家的乐园、阴谋家的舞台,同时更是走私和间谍活动的中心地带。
呜……呜……
哈尔滨中央火车站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座“阿尔双堡式”造型的火车站,极具斯拉夫风格特色,是中东铁路上唯一的一等车站,也是唯一的一座欧式风格的车站。
“隆叔,你一定要亲自把裕瑛送到学校,看着她都安顿好了再回来,每天都要打电话给我报平安,如果我不在粮行,就打电话到家里,总有人能接到告诉我的。”
隆叔是姚家的老管家了,他应声说着:“放心吧,大小姐。”
“姐,快要发车了。”姚裕瑛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式旗袍,衣领处点缀着精致的白色蕾丝边,裙子的下摆轻轻拂过她纤细的双腿,这改良后的校服剪裁得整洁而端庄,展现出她少女的娇小和清秀。她的嘴唇微微上扬,那一双明亮而灵动的眼眸透露着兴奋和好奇。
相比于姚裕瑛的青春和英气,姚裕华就更显韵味十足了。一袭华丽的长款改良式旗袍,本是休闲风格的旗袍却显得她不怒自威,亦能完美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的黑色秀发整齐而精致,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凸显出她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脖颈,微微卷起的发梢更加凸显她的风情万种。
姚裕华说:“路上多保重,我一有时间就去莫斯科看你。”
“知道啦!”
姚裕华看着姚裕瑛和隆叔上了火车,好似还有千言万语没有嘱咐她,可是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这个小她十岁的妹妹是姚裕华亲手带大的,从小裕华就为裕瑛安排好了一切。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哪怕就是这次留学,也是姚裕华一手操办的。
莫斯科东方大学,那是姚裕华的梦中学府,但她知道她是不能去学习了,因为在她的肩上不单单有妹妹,还有姚家,还有荣欣粮行,那是哈尔滨最大的粮食商行。
人人都说:荣欣收紧米袋子,全哈尔滨人的饭碗都得抖三抖。
而姚裕华,就是这家荣欣粮行的总经理。
一列火车刚刚进站,从车上下来许多外国人。美丽的波兰姑娘拿着一篓鲜花,刚下车就在火车站周围卖了起来,还在用流利的中文向下车的旅客推销花束。俄国少年背着手风琴匆匆而过。一个法国家庭的小男孩手中还拿着车票兴奋不已,难掩对哈尔滨的神往和好奇。小男孩跑来跑去,一头撞在一个穿正装的男人身上,小男孩忙用法语说着对不起,他的父母也忙用英语向男子致歉。
男人笑着用法语回答着“没关系”。
“A dieu,”小男孩礼貌地摆手做了拜拜的手势。
男人保持着礼貌地微笑,向前走了数米,突然转过身来微微一探身子,笑着用中文对他们说:“请代我向瑞士领事馆奥维尔长官问好。”
一家三国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显然他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刘铭!”
不远处有人在喊那名男子,他向一家三口也摆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离开。
哈尔滨万通银行的行长沈万严带着两名随行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向刘铭走去,沈万严看到刘铭和外国人说话,显然十分警惕。
沈万严忙问:“怎么?有麻烦吗?沈某太抱歉了,我们为刘先生接风洗尘,原是不应该晚到的,实在是没想到这汽车在路上,还不如人力车和马车走得快。”
刘铭摇了摇头,说道:“不算麻烦,也许这只是刚刚开始。刚才那个小男孩法语发音非常标准,但他说A dieu,这在法国法语中是永别的意思,对活着的人说这句话是非常不礼貌也不友好的。而瑞士法语说A dieu只想简单地表达再见而已。看来想为我接风洗尘的,不止沈行长您,还有瑞士领事馆。”
沈万严思忖说道:“那就不止瑞士了,刘先生从香港大学远道而来,宋市长对刘先生大加赞誉。知名经济学家大驾来哈,已经是街知巷闻了。想必各国领事馆对您下一步行程,都格外留意。”
“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在香港教书乐得悠闲自在。”
“您的课不也是一座难求?其实也不怪各国领事蠢蠢欲动,哈尔滨的金融动态可以说左右着远东的金融形势,它的经济轨迹对政治时局有很大的影响。”
“反之亦然。”
刘铭侧身看了看蜿蜒深邃的铁路轨道,火车继续呼啸着驶离站台,刚刚鱼贯而出的外国人早已四散,月台上来来往往的旅客神色各异,有悲欢离合,也有久别重逢。
忽一阵风起,带来了一丝凉意,微风轻拂着刘铭的脸庞,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刘铭轻声说:“起风了,虽然看不见黑云,就怕风雨将至。”
姚裕华刚刚送姚裕瑛上车,即使明知道隆叔跟着,即使她知道裕瑛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可她依然不放心,沿着一节一节地车厢,直到远远地能看到姚裕瑛坐在火车里,她才停下了脚步。
心里怎么会不想再往前走走呢,再看得真切一些,看看妹妹第一次出国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可姚裕华已经不敢了,再多走一点,只怕是又要被妹妹数落她看得紧。她如何不看得紧,如今的哈尔滨时局,谁又能保证是安全的,只是荣欣粮行的威名在外,总不敢有人对姚家轻举妄动。姚裕瑛此去莫斯科,对于裕华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在学校里总是安全一些。
两个壮汉扛着麻袋一走一过,麻袋碰到了姚裕华的发梢。姚裕华怒目而视,正要发难,眼见两个人一脸歉意。
“小心一点!”
两个壮汉连连道歉,站在原地四下看去,定睛望去,沈万严、刘铭等人就在不远处说着话。其中一个壮汉伸出食指在鼻尖比划了一个向天的手势,动作极为细微且快速,旁人自是不会注意。另一人假意低头看向地面,其实是在微微点头示意着什么。
两人正欲向前,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达摩老祖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