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达摩老祖威武”可是土匪之间的暗语，土匪在报号前，都会先大喊一声“达摩老祖威武”，以示都是同行。两名壮汉想着既然是暗语，也或许是碰巧。
两名壮汉满是疑惑，回头看去，只见姚裕华正冷冷地看着二人，眼神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仿佛要把二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壮汉还有一丝狐疑，还想做进一步试探，问道：“你是谁？”
“我是我。”
“压着腕（我有枪但没冲着你）！”
“闭着火（我的枪没有上膛）。”
“报报迎头（报上你的名号）。”
姚裕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似是讥讽，似是示威，答道：“拱河里（姓姚）。”
“可是七星砬子的姚东强麾下？”壮汉一惊，又上下打量了姚裕华一番，这一身的旗袍显然也不像是有枪的样子，通身的富贵哪里像个土匪，忙问：“可是荣欣粮行的姚老板？”
“我是姚裕华。”
“姚裕华？！”
两个壮汉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去，却不小心撞在刘铭身上。刘铭看上去谦和有礼，正好隔在了二人和沈万严中间。两个壮汉一看近在咫尺，此时不动手又更待何时。
两人作势要道歉，其实单手伸到麻袋里面掏枪，刚摸到枪柄，还没来得及抽手，旋即被刘铭制住了手肘，另一名壮汉见形势不妙，也忙去抽枪。刘铭迅速踢了对方一脚，正中腹部，壮汉猛地撞在停在月台的火车上，麻袋哐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这可把火车里面的旅客吓坏了，打斗的声响显然也引起了车内人们的注意。
姚裕华赶紧向姚裕瑛的车厢看去，只见姚裕瑛正和隆叔有说有笑，但火车里人们都看向刘铭等人这一侧，显然姚裕瑛也有点好奇大家都在看什么。
沈万严的两个随从赶忙要去帮刘铭，以免过分引人注目。还没等两人近身到壮汉身边，一把袖珍手枪已经对准了第二名壮汉的太阳穴。刘铭也把制住的那名壮汉麻袋里的枪夺了下来，沈万严的随从将壮汉按在了地上。
“快滚，别和七星砬子过不去，”姚裕华怒声道。
“都是里码人（同行），支不开局子（有难处），要插（杀）了沈万严，不想和七星砬子惹麻烦。”
“你们已经漏水了（暴露），我姚裕华做支门子（保人），今天这事就算了。”
“唉，”壮汉叹了口气，摆了一下手，示意走人。
另一名壮汉挣脱沈万严随从的控制，他悻悻地看向刘铭，“把枪给我。”
刘铭将枪还给对方，说道：“保重。”
两人走后留下满地的狼藉，姚裕华放下握枪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沈万严遂向二人介绍道：“刘先生，这位是荣欣粮行的姚老板……”
刘铭看着姚裕华，这个仪态端庄又气势汹汹的女悍匪，笑道：“刚刚认识了，姚裕华姚老板。”
沈万严又对姚裕华说：“还要感谢姚老板仗义出手。姚老板，这位是香港大学的经济学专家刘铭，来哈尔滨指导工作。”
“沈行长客气了。宋市长对刘先生赞誉有加，想必不止是指导工作而来吧。刘先生如若不嫌弃，还请屈尊到荣欣粮行，让粮行的兄弟们长长见识。”
刘铭瞥了一眼姚裕华手里的袖珍枪，说道：“不嫌弃不嫌弃，就是有点怕擦枪走火。”
姚裕华顺着他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她手里还拿着枪，忙说：“事出紧急，让沈行长、刘先生见笑了。只是防身的家伙，不打紧儿的。”
姚裕华忽地就像变魔术一般，伸手将袖珍枪放在脖子后面旗袍的衣领里，散落的爱司头碎发刚好盖住脖颈。这藏枪的手法极为隐蔽和精巧，而显然姚裕华也没有瞒着二人的意思。
前方的火车头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是要发车了。巨大的声响打断了三人的对话，姚裕华关切地看向姚裕瑛所在的车厢，也算是放心了。
沈万严客气地说道：“沈某正要为刘先生接风洗尘，姚老板可要一起？”
姚裕华摇头道：“只怕我去了，两位先生不尽兴了。来日方长，肯定有我们荣欣粮行做东的时候。”
三人又简单地客套了几句，姚裕华便转身走了。她身姿曼妙，修长的身材蕴含着娇柔。垂落下来的爱司头轻轻拂过纤细的肩膀，如瀑布般飘逸自然。谁又能想到，这样端庄妩媚的女人，却是叱咤风云的女商人，又是出手狠辣的土匪头子呢。
“哈尔滨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刘铭意味深长地笑了。
一座俄罗斯巴洛克风格别墅被一片白桦树围绕着，周围的景色如同一幅画卷。那些桦树高耸入云，树皮洁白如雪，仿佛整个别墅都被自然的白色染成了一片童话般的梦幻。这座别墅由白色石材和精致雕刻的浅色砖块构成。两个对称的塔楼耸立在别墅的两侧，屋顶上覆盖着华丽的彩色琉璃瓦。精美的巴洛克式窗户点缀在墙面上，散发着复古而奢华的气息。
这就是姚家。姚裕华匆匆地停了车，踩着精细的高跟鞋，气场十足地走到了客厅，却不见有人，她眉头微皱，暗暗思考着什么。
“呦，我们的大小姐回来了！”这尖细娇柔的声音让人骨头一酥，闻其声，再见其人。说话的是姚家的太太兰悦，即是姚东强的夫人，说是夫人，而其实是姚东强的续弦。姚东强的原配夫人早逝，现在的姚太太便是兰悦了。
姚裕华仔细向饭厅的方向看去，一家之主姚东强坐在正位上，左边依次坐着兰悦的一子一女姚进孝和姚裕萍，右边空着两个位置。而兰悦坐在了姚东强的正对面，也就是副位。这和往日是不同的，往日兰悦和姚进孝坐在左边，母子两个人一唱一和地总能把姚东强哄得很开心，而姚裕瑛和姚裕萍坐在右边，裕瑛因为是原配夫人所生，还要坐得离姚东强近一些。
而副位，一直是姚裕华的。
姚裕华没有理会兰悦，径自走到姚东强身边，说：“爸爸，裕瑛已经上车了。有隆叔跟着她，”
姚东强点头赞道：“有阿隆跟去，我很放心。你做得很好，坐下吃饭吧。”
“是啊，”姚进孝给姚东强夹了菜，说道：“爸爸和妈妈一直在等你开饭。要我说，我们姚家就数你最忙。我在稽查队抓革命党，我姐姐在商会，好像我们都没有你忙。”
“对呀，因为只有我是为爸爸做事嘛。你们为军阀为商会，谁为姚家啊，荣欣粮行怎么办？我们都不管，都去各自发展自己的事业，七星砬子上千号兄弟跟我们吃西北风去？我们拜达摩老祖的，要讲义气的。”
姚进孝吃瘪，只能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又忙着和一旁的姚裕萍夹菜。
姚裕华猛地坐在了兰悦旁边，反倒离姚东强远了一些，丫鬟把她的碗筷摆好，裕华紧接着说道：“再拿两把椅子来。”
“大小姐，椅子要放哪里啊？”
丫鬟显然没明白姚裕华的用意，兰悦等人也皆是一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多年，姚裕华和兰悦母子三人明争暗斗，双方都不是轻易罢休的人。
“两边各放一把，”姚裕华指了指姚进孝那一边，云淡风轻地说道：“兰姨，麻烦你坐在进孝现在的位子上。”
兰悦没想到姚裕华会当着姚东强的面直接说出意图，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愤怒地看着她。
姚进孝怒道：“喂，你什么意思？！我妈是姚太太，她坐副位理所应当，你让她坐到我们子女这边是不是不尊重她啊。”
姚裕华莞尔一笑，对姚东强说：“爸爸，我妈过世的时候您说过，她永远是姚太太。今天既然要换位子坐，那当着全家的面，我们不妨捋清楚，以免让您的兄弟、伙计猜忌我们姚家。”
姚东强是个大土匪头子，要说他最在意什么，首当其冲的是家人，他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家人团结友爱，其次是他从七星砬子带出来的兄弟们。姚裕华的话虽然不够犀利，却句句敲击姚东强的心理防线。
姚裕华见姚东强面露担心之色，继续说：“副位自然应该是我妈妈，是裕华不懂事，斗胆坐了几年，我愿领家法自罚。除了副位，左侧应该坐兰姨、进忠和进孝，既然进忠也不在了，进孝想往前坐，也没关系。右边自然是我们女儿们，我、裕萍和裕瑛。”
姚进孝说：“逝者已矣，人都已经不在了，还留位置干什么。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空几个位置很恐怖的。”
姚裕萍刚刚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才开口说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让我妈妈坐副位。但我妈妈就是姚太太，这是不争的事实。兰姨兰姨，你什么时候叫她一声太太，连二夫人都没有叫过。”
“你和进孝又什么时候叫过我姐姐，”姚裕华不假思索地回怼。
姚进孝也开始口不遮拦，“那怎么一样呢，你是捡的，不是我们姚家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