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姚裕华忙着进行破产清算,等着向法院申请破产的审理下来之后,姚裕华就按照约定去了荣欣粮行,和兰悦母子进行大小事务的交接,她和兰悦双方在很多方面多有分歧,但整个交接过程倒是没有预想中那样陷入僵局。
荣欣粮行的办公室里,姚裕华一身黑衣,瞧着就肃杀,接连几天没有睡好,她的精神不是很好,但是一向要强惯了,不愿意在别人,尤其是兰悦母子三人显示出自己的脆弱。
姚裕华说:“粮行目前账面上流动资金不多了,发完工人们的工资过后,剩下的那点儿,达到了申请破产的要求,银行的破产审理已经下来了。”
兰悦勾唇,向身后的姚裕萍点了点头,姚裕萍立即上前,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姚裕华,得意说道:“现在你只需要在这份股权转让书上面签好字,以后这荣欣粮行就跟你彻底没关系了!”
姚裕华看着这份转让协议,一时间,脑海中涌现许多回忆,心中感慨万千。
姚进孝不耐烦地催促,说道:“磨蹭什么呢,快签啊!”
姚裕华淡淡挑眉,拧开钢笔,利落地签了字。
协议拿在手上,兰悦挑了挑嘴角,望着姚裕华离开的萧瑟背影,心情甚好。
姚裕萍说:“妈,我记得,姚裕华手里好像还保留了日本北满粮食株式会社50%的股份呢。”
兰悦答道:“是啊,要不然姚裕华哪有钱来赔巨额的违约金。”
姚进孝翻了个白眼,“她倒是捡了日本人的便宜。”
兰悦道:“日本北满粮食株式会社是最早进入哈尔滨的日本企业之一,这些年他们绝大部分的利润都是东北市场提供的。东北经济发展速度快,市场也大,日本、俄罗斯和欧洲企业,都盯上了这块肥肉。今后,恐怕会有更多的外资企业入驻东北。姚家的生意,就靠你们俩了。”
姚裕华提着藤箱,从姚家别墅搬出来的那天,姚裕萍和姚进孝特地放下手里的工作,专程来看她是怎么灰头土脸地滚出姚家的。
她拎着箱子,站在别墅客厅的大理石步梯上,冷冷地看着两个人。
客厅前,姚进孝正倚在沙发上,抱着手臂,满脸幸灾乐祸。
不过,姚裕华也不算灰头土脸,她的长相和气势在这儿,她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客厅里。
姚裕华站着的位置,正好跟姚进孝面对面。他扫了眼她的行李箱,出口便是讽刺。
姚进孝懒洋洋地对着姚裕华,漫不经心,“哟,这就走了?”
姚裕萍悠悠地泯了口咖啡,笑说:“哎呀,华姐,你就这么离开姚家了,我们呀,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你呢。”
“你们不是一直盼着我被赶出姚家吗,何必在这假惺惺地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呢?”
“华姐,我好歹也是你妹妹,你这样说话可真让人伤心了!”
“妹妹?”姚裕华忍不住讥笑一声,看着姚裕萍说道:“不好意思,我妈只生了裕瑛一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当我妹妹的!”
姚进孝原本看戏的表情立马不淡定了,他三两步地跨到台阶上,用手指着姚裕华。
“姚裕华,你可真把自己当根葱,区区一个养女,死皮赖脸赖在姚家这么多年,好意思吗?”
姚裕萍的眉眼眯了眯,语气更加不屑,“离开姚家,你什么都不是,”说罢,继续挑衅道:“有本事你搬出去,就别再搬回来!”
姚裕萍眼神倨傲,姚裕华知道,自己现在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忍,拎着藤箱就走了出去。
隆叔匆匆追上姚裕华,两个人在大门口告别。
隆叔有些不舍,低声说:“大小姐,老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离开老爷,以后,大小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隆叔,不必多说,我明白的。照顾好爸爸和裕瑛,我走了”。
隆叔见她离开后,叹了口气,转身进屋跟姚东强报告,“老爷,大小姐已经走了。”
姚东强显然还在置气,“哼,走便走了”,他猛地抽了一口烟斗,继续说:“山上的事情,本来是我和裕华管着,现在她走了,匪帮的事务暂且交给你了。”
姚东强说着便叹了口气,“也是很久没去看看弟兄们了,这两天准备准备,你随我一道上山呆一段时间吧。”
这下兰悦可是得意了,她带着姚裕萍和姚进孝风风火火地来到了荣欣粮行。
荣欣粮行里关于破产和易主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工人们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也担忧着自己的工作。
“哎,听说了吗?咱们粮行的老板要换人了,姚老板真的被姚家赶出去了!”
“嘘——听说这次跟姚家闹得挺僵,刚刚秦掌柜亲自迎接的新老板,那人好像就是姚太太。”
“害,这都快破产了,这换不换老板的有意义嘛?!再说了,换来换去,这粮行还不都是他们姚家的。”
“上面的事,不是咱们该管的。只要没发话赶咱们走,那好歹还有份生计,好好干活吧”。
“也是,别的地方可没这好待遇。”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个身姿高挑,优雅从容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成熟妩媚的气质,让人挪不开目光。
兰悦今天穿得着实漂亮,朱红的大衣将她裹得像一朵寒夜里的娇艳玫瑰,风韵动人,她一路很高调地视察了荣欣粮行上上下下,大家都看得出来,兰悦这是特地来宣示主权的。
姚进孝坐在荣欣粮行的总经理位置上,暗暗搓手,兀自享受着,这一刻,他在梦里不知道想了多少回。
姚进孝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妈,以后荣欣粮行真的就是我们的了吗?嘿,我就说嘛,咱姚家的东西,还是得交给姚家人手里。”
兰悦一脸得意,昂着头说道:“那当然,这本就是我们姚家的产业,她姚裕华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外人,居然霸占了这么久,现在这叫物归原主!”
兰悦嘴角勾起一个冷嘲的笑,荣欣粮行已经夺回来了,接下来,她要好好为自己的两个孩子谋划,立马开口吩咐下去,要把姚裕华的人该开除的开除,该调离的调离,她要这荣欣粮行上下都是自己的人。
兰悦说:“我看你啊,就别在商会当什么小秘书了。那能有什么前途?不如回来跟我一起打理生意,虽然现在荣欣破产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我们好好经营,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姚裕萍想到可以和刘铭朝夕相处到机会,面露犹豫,说着:“其实……我在商会当秘书也挺好的呀,而且我这突然一走,会长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秘书,他工作那么忙,不能没秘书的。”
兰悦一眼看穿女儿的心思,恨铁不成钢地用兰花指点了下姚裕萍的额头,“你就甘心一辈子当个破秘书吗?咱们接手了荣欣,少不了跟刘铭打交道,等你在商业上做出点成绩,还怕他眼里看不到你吗?”
姚裕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她嫣红的唇角微挑起抹弧度。在姚裕华来到姚家的那一刻起,姚裕萍就讨厌她的存在,讨厌她的一切,讨厌她漂亮的外表,讨厌爸爸对她的喜爱,讨厌她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各种能力,丑陋的妒忌心作祟,姚裕萍处处跟她作对。
但从今天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她会把自己失去的全都从姚裕华手里夺回来。
眼看着姚家四分五裂,姚家下人把早报递了过来,姚裕瑛一眼便看到了报纸上的头条,心头骤然一紧,捏着报纸的手指越捏越紧,直到指尖泛白。
姚东强看到报纸时没有吱声,不过表情却十分难看,手里拿着一支名贵烟斗,吧嗒吧嗒地抽了好几口。
姚裕瑛跟姚东强打了声招呼,说是约了同学一起出去玩散散心。姚东强也没有拦着,只是吩咐隆叔去送姚裕瑛。
隆叔把车开到马路边停下,让道给街上过往的行人,姚裕瑛佯装随意地观察了下车窗外的动静,突然喊道:“隆叔,我在这里下车。”
隆叔问:“三小姐,你有事吗?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哎呀,看我这记性,我朋友今天约我去她家,她今天过生日,我忘了买礼物了。”
“那我先送三小姐去秋林商场吧。”
“不用了,我叫黄包车去,这里离我朋友家不远。”
“不行啊,三小姐,街上很乱,还冷,三小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哎呀,买女孩子的东西,你跟着不方便。”
姚裕瑛撂下话,跳下车,朝隆叔摆摆手,跑到角落里。
隆叔想再劝,却已经来不及,眨眼间,姚裕瑛就消失在人群里。
姚裕瑛站在道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小声吩咐了一个地址。
姚裕瑛被孙绍然教得很好,很多事情都能独立处理的很好,只有大事才会拿给孙绍然裁决。现在的事务并不是很多,而且大多是姚裕瑛能够直接处理的小事,唯一一件值得烦恼的便是姐姐姚裕华的事情,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向孙绍然和刘铭求助。
一个身材弱小的男孩走在中央大街上,挎着硕大的报袋子大声吆喝着“卖报,卖报,新鲜出炉的松江早报”,报童清脆的叫卖声仿佛一下就唤醒了哈尔滨的早晨。
七点出头,刘铭离开家门,刚步入到中央大街上,走了不到没多久,便听到路边有一名报童,对过往的行人兜售报纸。
刘铭坐在黄大爷的摊位上,特意点了一份早餐,见日本的特务人员还在盯着自己。
刘铭一边吃着早点,扫了眼报纸的版面,大半的新闻都是关于姚裕华和荣欣粮行的。
【震惊!荣欣粮行的总经理姚裕华因公司提前破产而出局!】
【往事不堪回首,荣欣粮行侵权一案究竟是谁的阴谋?】
【姚裕华提前出局,日本北满粮食株式会社最后的控股权将会花落谁家?】
刘铭脸色越凝重,不待吃完,匆匆拿起报纸离开。
黄大爷过来收拾摊子,看到没怎么动的食物,问道:“今天怎么就吃这么点儿?”
临走时,黄大爷用纸包着个油条,“客官,这是小店赠的,以后记得常来哈。”“多谢。”
回到办公室,刘铭取出包油条的纸张查看,纸张上用潦草笔迹写着:密切关注姚裕华和中央铁路。
刘铭来到秘密接头的地点见面,这间屋子的光线略暗,看起来很不起眼。刘铭、孙绍然、姚裕瑛三个人在一个桌子前相对而坐。
刘铭说:“说说吧,这么着急把我们叫出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姚裕瑛一脸焦急,“荣欣粮行破产了,爸爸铁了心要分家,我姐姐马上就要被赶出姚家了,这可怎么办呀!”
孙绍然憋着火气,“为了这件小事把我们叫出来,你知不知道这冒了多大的风险!哈尔滨的眼线那么多,一不小心命就没了,我们死了也就死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巴扬行动组背负的使命?”
孙绍然紧紧地盯着姚裕瑛,有些恨铁不成钢,“身为共产国际的特工,在任何时候,都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的情绪,都会让敌人察觉,并且加以利用,这些东西,难道我以往没有教过你?”
姚裕瑛咬着下嘴唇,“这不是小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才想让你们帮帮我姐姐。”
孙绍然依旧冷着脸,说道:“马克思说过,资本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鲜血和肮脏的东西。对于姚裕华这样的资本家,落得此番下场,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绍然!”刘铭淡淡开口制止了孙绍然说下去。
姚裕瑛怔怔地看着孙绍然:“你……你们……真的就如此冷血?你说她是资本家的女儿,那我呢,我也是资本家的女儿啊!”
姚裕瑛还是接受不了孙绍然如此绝情,转而把希望放在了刘铭身上。
听到这句话,孙绍然的心忍不住颤了一下。在他的心中,确实有着阶级之分,他一向看不上这些资本家的做派,更何况,姚裕华土匪头子的名声在外,手段狠辣,要他去帮姚裕华这样的人,真的做不到。
孙绍然呵斥道:“你是我的学生,是苏联远东情报局巴扬行动小组的成员,是战友,当然不一样!”
姚裕瑛也激动地说:“我们千辛万苦赴国难是为了什么,投身共产国际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同胞,守护自己的家人吗?如果我连自己最亲密的家人都守护不了,那又该如何走下去?既然你们不肯帮忙,我自己想办法!”
姚裕瑛起身愤然离开。
孙绍然也有些生气,刘铭看着孙绍然,知道一时之间改变他这种片面的想法是很难的,只能是慢慢来,他拍了拍孙绍然的肩膀,“你也回去吧,谨慎行事,密切关注日本人的动向,一旦有什么进展我会通知你们的。”
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谨慎地环顾四周一番后,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