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杨思宁被打得偏过头,看向了主台上的我的黑白照片。
不知是因为她从来都是被我呵护的人,还是骤然看到黑白照片有些吓到,总之,她愣了好几秒。
然后她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泪花泛出:「装得真像啊!还特意整了个遗像!租了个灵堂!」
她整理了一下被打散的头发,直接走上了台,弯腰俯视我的遗像,伸出手指摸了摸:「啧啧,为了膈应我还做了黑白照,林霆哥哥你也真是够任性的。」
台下的人们似乎从未见过这种神经病,都呆住了。
杨思宁随便扯下台上的一枝鲜花,一边走下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红色请柬,塞到苏落手里:「你们这种狗男女,在他离家出走前就勾搭上了吧?让我猜猜,是从什么时候?婚后一年?还是,大学?」
「算了,这种出轨男我才不要,让他赶紧出现,和我去民政局离婚,我这样才能嫁给霍学长。哦对了,这是请柬,到时候婚礼,请苏学姐记得来哦。」
听到这句话,原本搞不清状况的我父母,直接气急,晕了过去。
那边一阵骚乱,杨思宁回过头去时,看见我的父母二人,白发苍苍,瞳孔瞬间一缩。
明明几个月前,她和林霆哥哥去看过二老,他们的头发都还是黑的。
难道林霆哥哥他真的……死了?
杨思宁眼中写满了震惊和怀疑,但她没怀疑多久,就被台下我愤怒极了的朋友们冲上来推倒在地。每个人都趁乱打了她一拳或踢了一脚,监控早已被人扔了衣服挂上遮住。
杨思宁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双手护住头颈。尽管承受着群殴,但此刻身上的痛感比不过内心剥裂般的疼痛——
似乎……那个总是包容、忍让她,无条件接受她的小脾气、永远温柔体贴哄她的林霆哥哥,真的离开了。
11
我跟着满身都是灰尘的杨思宁地去了霍振云家。在之前的日子,她一直待在这里。
她眼睛乌青,嘴角流血,手肘的皮也被蹭破一大块。霍振云一看就愤怒又疼惜地起身:「怎么搞成这样?是林霆不同意离婚,家暴你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杨思宁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两眼无光:「是啊,婚内打人是家暴。婚内啊……」
霍振云见她精神恍惚,便急忙找来药酒和棉签,要给她上药。他抓住她的手时,她似乎猛然回神般,用力把手抽了回去。
她疲惫地望着他,语气幽幽地问:「我是不是不该听你的话,用那个假请柬来逼他离婚?」
不等霍振云开口,杨思宁便垂下脑袋,低声沉吟:「霍振云,我们先别在一起了。」
说完,不顾着急阻拦的霍振云,她起身推开他,出了房门。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全名,带着一丝疏离。
12
杨思宁去了苏落家。
苏落不在,她根本没时间为我哀悼,她每天都有很多台手术要做。她的医术那么高超,每天都从死神手中抢回那么多人。
但她没能救活我。为此我很愧疚。
出乎意料地,王嫂认识杨思宁,她开门把杨思宁迎了进去:「苏小姐说过,你来了,就让你进来收拾林先生的遗物。」
王嫂带杨思宁去了我住的房间。一切都还是满满生活气息的样子,尽管我才在那待了不到十天。
我的大衣挂在衣架子上,剃须刀随意地晾晒在窗台。书桌上放着我最爱的杂志,旁边是已经关机的手机。
杨思宁的泪滴下来。窗户没关,一阵风吹来,她有些发冷地捂了捂外套,但她一怔,似乎才发现,没有了那个一直对她嘘寒问暖的人,她甚至忘记了多加衣服。
王嫂站在门口,双手抱胸,语气不善:「杨小姐,你知道为什么你从未见过我,我却认得出你吗?」
「我家苏小姐三年前拿着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是林先生和你的结婚证照片。她当时笑里带泪,跟我说,王阿姨,我爱的人和他爱的人结婚了,但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在空中飘得我一愣,遥远的记忆复活过来。那是我和杨思宁领证的那一天,我兴奋地发了此生唯一一条朋友圈。原来那个时候,苏落正因为我这条充满幸福的朋友圈暗自哭泣。
我抚上自己的心口,灵魂没有心,感觉那里空落落的。
王嫂还在继续:「与林先生交好的异性朋友只有我家苏小姐一个,而且他们也没有逾矩。相反,林先生还经常请教苏小姐,女生喜欢什么潮流,什么裙子样式……苏小姐知道,这是林先生在暗示,他们之间没可能,而且他想请教异性朋友,确实也只有我家苏小姐可以问了。但苏小姐还是很耐心地告诉了他。林先生有没有带你去骑过旋转木马?有没有带你喝过那个叫彩虹桥的甜饮料?都是苏小姐教的。」
「杨小姐记不记得那次你独自加班,结果被领导性骚扰?你明明谁都没说,但后来领导看见你也不敢妄动,你以为是他良心发现?其实是你那天晚上回家眼眶发红,但什么也不肯说,林先生着急,请教了苏小姐,苏小姐推断你遭遇了性骚扰,林先生查证后发现果然如此,于是他迅速反映给了你们的高层,还态度强硬地用林家势力介入,让那个骚扰你的领导背了重罚。他偷偷帮你解决了一切,却不告诉你他做了什么。」
「他那样温和体贴,润物无声地爱你,可你却在婚内弃他不顾,跟着性子张扬的霍先生甜甜蜜蜜去了,你知不知道林先生有多伤心?你知不知道他在好几个月前就诊断出了绝症,而我家苏小姐正是他的主治医生?你抛下他,明目张胆地出轨霍先生时,林先生独自一人在这里养病!要不是我家苏小姐强行把他带回家,林先生可能要躺在荒凉的街头度过整整一个冬夜!就算这样,苏小姐还是安排他住了客房,他们俩之间一步都没跨越雷池!」
她每说一句话,杨思宁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而我在空中连连点头。
杨思宁喃喃地辩解:「我不是出轨霍先生……」
王嫂尖锐地打断:「是吗?那为什么我家苏小姐只是接了林先生的电话,你就指责他们是出轨的狗男女呢?请问如果苏小姐和林先生是出轨男女的话,那么婚内与别的男人厮混的杨小姐,以及和有夫之妇举止亲密的霍先生,又算什么呢?」
杨思宁趔趄地退后,似乎王嫂的语言能够攻击人。她扶着背后的桌子支撑身体,盯着王嫂问:「为什么你知道这些?」
王嫂不屑地冷笑:「苏小姐爱慕林先生,自然关注他的动向。林先生那么爱他的妻子,可惜他没福气。他的妻子,连他死了一个月都不知道。」
杨思宁脸色煞白,无力地瘫倒在我曾坐过的椅子上。
13
杨思宁开始学习做饭。
雪梨瘦肉汤、莲藕排骨煲、清炖羊肉……都是我以前经常做给她吃的。她有些气虚,于是我上网搜罗了这些温补的菜谱,一道一道做给她吃,天天琢磨着怎样做口味会更好。
杨思宁每天做一道菜,用保温饭盒提着,独自一人去我墓前盘腿坐下,拿出饭盒,一口口吃掉。
她开始去那些原来我带她去过的地方。游乐场、网红咖啡店、摩天轮的最高处、晚风习习的江畔、落叶缤纷的大道。
她做这些时,我都默默地飘在她身后,说不出话,
她去北方看雪。我看着她戴着我给她买的那条bubbery围巾,细细的飞雪落在她睫毛上。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接住一片雪花,呢喃着感慨:「林霆哥哥,原来真正的雪那么细,那么轻,那么洁白啊。」
她从北方回来的那一天,回的是我和她之前住的那个小家。霍振云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杨思宁无视了他,拖着行李箱就要擦肩而过,被他用力握住手腕:「杨思宁,你这些天都和林霆在一起是吗?你对我这样不忠诚,真是残忍啊。」
在空中飘荡的我惊讶地瞪着他,原来你也知道杨思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天天去找你,这种行为很残忍,很不忠诚呀?
杨思宁用力挣开手,掏出钥匙就要开门。她淡淡地说:「我只是去找我的丈夫而已。」
门开了,她踏进去,回头关门时,终于抬眼看了霍振云一眼。在霍振云期待的眼光中,她一字一句道:「霍振云,你别再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