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祁连山2023-06-28 09:553,458

  

  原来第三组的一个尕媳妇午饭后到破窑洞去解手,无意间看见窑洞的一个偏洞里露出了一个人的脚,吓得尕媳妇屁滚尿流带着哭腔如飞也似地跑了出来。几个男人钻进洞去看个究竟,从浮土里拉出了一具解放军的尸体。桦树湾的社员们看着尸体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播种时节,一位解放军下乡工作组成员失踪的事儿来。那时候,解放军大队人马荷枪实弹地在桦树湾及周围几个村里查问了几个月,社员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挨个儿接受了讯问。而今天,这具尸体居然出现在他们桦树湾的破窑洞里!这使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面如土色,不由得想起马步芳时代一家有事、百家不安的“连坐”来。“老天爷呀,这是谁干的?”老汉们望着深秋飘浮着淡淡白云高远深邃的天空连声哀叹,“这下可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甄二爷责无旁贷地骑着枣红马一溜烟去区公所报告,区公所又给县公安大队打了电话。太阳落山时,姚队长领着一排解放军赶到,对尸体做了详细检查,对破窑洞也进行了仔细勘察。结论是,这解放军战士是被人用利斧劈死,移到破窑洞里草草掩埋的。

  第二天,姚队长在桦树湾召开了群众大会。会上,姚队长号召群众站起来揭发这个深藏在人民内部、残害革命战士的反革命分子。开罢动员会不久后的一天下午,天空像白内障患者的眼睛,灰蒙蒙白茫茫的。不一会儿,冷风飕飕,细密的秋雨如针如刺砭人肌肤。杨义德父子三人在一片山洼地里架着两对犏牛搞秋翻。牛到地头时,杨义德看见一个穿着破褐褂破褐裤农民模样的人从山谷那边爬了上来,他向他们爷儿三个招手,似乎要问路。接着又拿出香喷喷的纸烟示意他们下来抽烟,“烟酒不分家,来来,抽支烟再干活有劲!”他站在沟底喊。

  这纸烟可是有钱人抽的贵重东西,比老旱杆香甜多了。爷儿仨停了牛,围拢到那人旁边。到跟前,那人没给纸烟,却从怀里掏出一把二十响的盒子枪对准了他们:“不许动!谁动打死谁!”他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凌厉而粗暴。

  杨尕虎杨尕豹见此情形,撒腿便跑。但为时已晚,四面解放军端着枪包围过来。没跑多远,他俩便被抓了个正着铐了个结实:“跑啥?为啥看见我们就跑?果真是做贼心虚……”

  “解放军同志,冤枉啊!那解放军不是我俩杀的……”弟兄二人涕泪滂沱。

  “是不是你俩杀的,到县公安大队说去!”

  杨老爷子望着在解放军的推搡中渐渐远去的儿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子莫若父,他太知道他的两个儿子了。他俩就是杀只鸡也得哆嗦半天,哪有胆子去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再说共产党是贫苦人民的大救星,杨家祖宗三代给人当长工打短工,是共产党解放了我们,感恩报德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杀害他们?

  “弄错了弄错了!”杨义德赶着牛拖着犁回去,一再对自己说,“等明天我到县城找当官的好好说说,把这事弄清楚——这事一定能弄清楚的!”他相信党和政府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老爷子骑着自己分到的那匹瘦骒马一连跑了一个多月的县城,县城公安大队的姚队长每次都很和气地接待他,告诉他案子正在调查,不久将会公开审判。公开审判那天,他在刚刚成立不久的法庭上,看见指控他俩儿子的证人居然是他的大儿媳尕虎的媳妇靳氏!那靳氏在法庭上有鼻子有眼地讲述了弟兄二人如何在惊蛰后的第二天中午到山沟地烧野火,如何用板斧剁死了解放军、如何埋到了那个破窑洞、又如何将解放军的枪拿回家藏在萝卜窖里的过程。

  “冤枉啊冤枉!”弟兄二人大声喊冤。

  “冤枉?”法官拿出了那支搜出来的步枪和那把杨老爷子磨快了想杀土匪的斧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冤枉?”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兄弟二人被宣判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被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押到老虎滩去枪毙,也看见了儿媳妇那麻脸上露出得意的奸笑。

  随着两声沉闷的枪声撞进老爷子的耳膜,他指着儿媳妇,叫了一声,“你,你害死了我两个儿子……”便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是的,是这个麻脸婆娘害死了他的两个儿子。

  杨义德老伴早逝,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将孩子们拉扯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大儿子尕虎却让他犯难。这尕虎儿天生是一个豁儿而且是双豁儿,上嘴唇两条深沟一直从鼻孔通到嗓子眼儿去,只留下一个圆圆的肉瘤儿。鼻涕涎水什么的毫无遮拦地成天蔓延在他那裸露的牙齿上,令人恶心。就这模样儿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大儿子的婚事解决不了二儿子就不能谈婚论嫁,这是门源川的乡俗也是他当父亲的原则。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能看着二儿子成双成对让豁嘴大儿子孤苦伶仃一人生活?这绝对不行!于是老爷子委托村里的媒婆给他大儿子做媒,并给她许下重愿,等事儿成了情愿将那好不容易置下的尕驴儿给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媒婆颠着小脚,褡裢里背着两个白面馍馍跑遍了半个门源川,物色上了麻欠沟靳家的麻脸丫头。门源川里待字闺中的姑娘在她的脑子里建立了完整的档案。从属相、相貌到生辰八字在她的脑海里一清二楚。一个麻脸,一个豁嘴,天设地造的一对儿。“丫头没看的,娃娃没说的!”她翻动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对麻脸丫头的父亲靳有德说。

  “总要看看娃娃是啥样吧?”靳有德对媒婆有些不信任。

  “对,不看看女婿啥样我死也不去!”麻丫头脸上的麻坑儿里填满了公雀儿屎拌的红枣糊着糊儿,猪尿泡油做的擦脸油糊在脸上就像聊斋里的女鬼。这满脸的麻子,是她小时候出天花留下的。

  “这没说的,明天我就领着尕娃来。到时候你们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看看是不是缺胳膊断腿的,等媳妇过了门了就别再怪我!”她在“看好”、“过门”之类的关键词上加重了语气。

  第二天,她领着尕虎的弟弟尕豹儿去相亲。麻丫头从厨房的破门缝里早把尕豹儿看了个一清二楚。她贴在门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年轻高大英俊潇洒的尕豹儿跟在媒婆的后边,走进了她家那底矮的土屋,喜得“刺溜”一声跑到面板前,用细锣儿筛了青稞面擀长饭。一边擀面一边喜滋滋地想着尕豹儿勾着头惶恐不安像做了贼似的可爱模样儿偷偷地抿嘴笑个不停。尕豹儿那黑里透红的脸膛那直挺的鼻梁那丰润的嘴唇早就深深地印在了她那怀春少女的心中。

  接下来的事儿就按照门源川的风俗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了。来年正月里大过年的当儿,麻丫头就顺理成章地被杨老爷子家娶了进来。新人拜过天地在庄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入了洞房。麻丫头撩开遮盖的红头巾,在如豆的油灯下怀着十二万分的幸福感看新郎时,恰好与披红戴花的尕虎儿打个照面。麻丫头“哇”的一声,险些晕过去!她分明看见尕虎儿那蔓延着鼻涕和哈喇子的豁嘴儿,那一对完完全全暴露在外的门牙,使她蓦然想起了草原上的鼢鼠。

  “你是谁?”她声嘶力竭地问。

  “我是你女婿啊!”尕虎儿老实地答道。

  “不!不!”麻丫头似乎全明白了。门源川里,这种偷梁换柱毛口袋卖毛的事儿她听到的太多了看到的太多了。她有点歇斯底里,将新婚的红棉袄红棉裤从身上撕下来,摔在尕虎儿头上,翻起身一溜烟地窜了出去,转眼间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不见了。

  “新媳妇跑了!”一位尕庄员喊道。

  一时间,坐在炕上吃下马席的送亲的娶亲的都慌了,那些来帮忙的庄员邻居恭喜的亲戚朋友也慌了,纷纷挤下土炕冲出土庄廓四下里寻找。杨义德听新媳妇跑了,心一下地凉了半截!这还了得,这不等于煮熟的鸭子扇着翅膀呱呱叫着飞走了吗?他急得像圈在猪圈里的发情公猪团团转,转着转着看见了站在墙旮旯发愣的尕豹儿,一个耳光就煽了过去:“驴日的,站在那干啥?还不赶紧寻人去!”

  “哦!”挨了一耳光的尕豹儿如梦初醒,这才跑出门去寻逃跑的新嫂。有一种预感使他出门后一直朝浩门河畔跑去。千百年来,那汹涌澎湃奔腾不息的浩门河,吞噬了多少年轻妇女啊!自从他记事起,每年几乎都有几个苦命的女人来这里结束她们年轻而鲜活的生命。

  天麻麻亮时,他果然看见一个倩影在浩门河畔徘徊。他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左右观察了一番后,就像一只机警的猎豹,借助浓密的黑刺林,悄悄地接近了她。等麻丫头发觉时,尕豹儿真正如一只祁连山的猎豹,紧紧地将她摁倒在河畔柔软的沙滩上。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让我去死吧!”麻丫头将一腔的愤怒发泄在尕豹儿身上,拳头像奔跑的驴蹄子刨在尕豹儿肩头上。尕豹儿自知理亏,只是默默地忍耐着,身子死死地压着不敢有丝毫松懈,唯恐稍一大意麻丫头甩开他跳进波涛滚滚的浩门河。

  附近寻找的几个庄员奔过来,同尕豹儿一同将麻丫头抬抬背背拉拉拽拽地弄了回来。回来的麻丫头在土屋里长叹一声就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命是一堵墙,门源川里人老几辈子有几个女人跨过了命运这道坎了?晚上尕虎儿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时,她像一截木头直直地躺在炕上,尕虎儿真如面对《黔之驴》的老虎,试探了两次后扑过去,在麻丫头的麻脸上呼哧呼哧地啃了起来。当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她全身的时候,她下身在滴血心在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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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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