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安明敲响了那挂着大红灯笼的屋门,房内却无半丝声响。
“叩叩叩”
安明再次敲响了门。
敲门声在这片被竹林半包围的空间内响起,清脆悦耳。
敲门声落下之后,还可以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安明第三次抬起了手。
“叩叩叩”
沉默,寂静,甚至是压抑。
终于,房屋内传来了嘶哑难听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
“谁呀。”
安明道:“请问是铃铛儿的奶奶吗?”
话音刚落,门哗得一下便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位身子佝偻,头发斑白的老人。
她身穿一身被洗得褪色的麻布衣裳,白发由一支木簪粗粗挽住。
双手撑在门上,泛黄的眼珠里满含期望,看着安明。
她喉咙滚动了几下,用嘶哑的声音,焦急地问道:
“她跑哪去了?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啊?”
安明的脑内不由自主地想起,杨铃捂着肚子上的匕首,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场景。
胸口憋闷,但还是回答道:“她没了。”
杨奶奶表情凝固,却笑开了。
“姑娘在拿老朽开心是不是,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她笑着摇头,踉踉跄跄地推开了安明想要扶住她的手。
“不会的,铃铛儿活得好好的。”
杨奶奶瞪向安明,怒目而视。
“我孙女还活得好好的,你骗我的对不对!”
安明就站着不动,低下头不说话,而是从袖内掏出了那荷包。
满是补丁,却又干净美丽的荷包。
杨奶奶看见这个荷包后,不得不接受杨铃去世的事实。
这个荷包,是铃铛儿父母生前,留给她的唯一物件,从小到大,未曾离身,而今却出现在一个陌生女子的手上。如若不是遭遇了不测,她是万万不可能将此物托付于他人的。
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许久,她突然哀嚎了一声,然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下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仔细瞧,却能发现浑浊的泪水从老妇人的眼中不断涌出,她没有哭得撕心裂肺,但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哀转久绝。
安明见此,也是悲从中来。
她只觉自己是个罪人,在这沉默里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安明:“杨奶奶,是我对不住你们。”
“她是个好孩子。”
杨奶奶听完这话之后,却没了声息。
这一下,把安明吓得够呛。
她不能再让铃铃的奶奶也西去了。
她背着杨奶奶离开了那幽静的竹林,去寻找村里的医馆。
万幸的是村里人互相熟识,他们看着安明背上的杨奶奶,便十分积极地领着安明来到了医馆。
医馆里有不少前来看病的村民,将医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安明一看有这么多人,一下子便慌了神。
杨奶奶年迈体弱,万一撑不住可怎么是好啊!
却没想到她身边一妇人帮了她。
“都堵着干什么呢?”
“没看见杨奶奶晕过去了吗,快让让。”
这一下,旁边的人都散开,给安明让了一条路出来。
那赤脚医生也是医术了得,望闻问切都未使完,便说道:
“杨大娘这是几日未进食,又恰逢情绪波动剧烈。”
然后转头,对门外的一个妇人说道:
“钱家娘子,劳烦你熬一碗稀粥来,下次看病不受你诊费。”
钱家娘子,便是方才帮安明忙的那妇人。
只见她柳眉倒竖,应道:“呸,咒谁得病呢?”
然后又补了一句:“有什么不能放的没?”
赤脚大夫便说道:“白粥便好,稀一点。”
钱家娘子应下便离去了。
那大夫也不浪费时间,去医治其他病人去了。
安明等了没多久,钱家娘子便端着白粥回来了。
众人连忙散开,怕会碰了,让粥给洒了。
赤脚大夫让安明扶起杨奶奶,使杨奶奶半躺着,他慢慢地将碗里的粥,给杨奶奶喂了过去。
“咳咳咳”
杨奶奶在一碗粥即将见底的时候,许是被喂得急了,呛住了,将不少粥都咳了出来。
那大夫也不继续喂了。
他将粥递给了那钱氏,对着安明说道:
“差不多了,你待杨大娘转醒,便可回去了。”
安明确认过杨老太太身体无误之后,趁着她还未醒,将杨铃的东西放在床前。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明沿着来时的小路一直走。
步履缓慢,佝偻着身子,头低低地看着地面。
若只看背影,怕会是觉得这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她想一死了之了。
每当她每次看见手腕上的铃铛之时。
耳畔是杨铃低低地啜泣声,眼前是从失去了光芒的眸子里,落下的泪珠。
白皙的手腕上戴着的不是杨铃的头发,是安明的罪孽。
她许是上辈子罪孽深重吧,不然为何有如此多的磨难,都施加于她。
她许是该孤寡一生吧,喜欢她亲近她之人,要么死于天灾,要么死于她的手,留她一人徘徊于世。
她许是该跳下这万丈高崖吧,相逢于地狱再去赎罪。
她……
她却在一个转角处看见了姚杉。
安明此时的思想已经回到了过去,她看见姚杉竟然毫无情绪波动。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染血的铃铛,破木屋前的红灯笼。
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
她径直走过姚杉的身旁,仿佛她只是长在路边,一棵形状怪异的树。
而姚杉却是专门来找她的,在她与姚杉擦肩而过之时,姚杉说了句:“你还记得这次的任务吗?”
安明依旧未停下脚步,缓缓地向前走,只是边走边说道:
“杀人,你任务马上便可以完成了。”
姚杉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她边笑边说道:“在你们尚不知晓任务之时,我的任务便已完成了。”
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安明的面前,成功地拦住了安明。
她凝视着安明双眼,使得安明如坠深渊。
姚杉开口说道:“你需要想一想,为什么我现在出现在这这里。”
安明愣住,喃喃地说道:“你知道杨铃的事情,所以也知道她家在哪。”
姚杉却摇了摇头。
反问道:“你可知,你为何能找到杨铃的家?”
安明低着头说道:“因为我问了人。”
姚杉将安明的脸掰正,强迫她看向自己。
姚杉:“那为何你误打误撞,却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安明瞳孔猛地收缩,头皮发麻,全身肌肉紧绷,忍不住颤抖起来。
“因为此地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一个村落。”
“而我们的任务,是杀人。”
随着姚杉声音消散的,是安明疯狂奔向远方的身影。
只剩姚杉面露复杂地看着安明越来越小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又起身去追她。
待安明再次回到那村落之时,已经入夜。
漆黑的夜空里不见一点星光,只有乌云迫近,伴着呼啸而过的狂风,时不时的传出压抑的雷鸣声。
家家户户的大门都大敞着,似乎在迎接远方来客。
屋内也不见烛火荧光,一切一切似乎都要摧毁安明。
安明的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有人哭嚎,却被风吹散了。
唯有血腥味,越渐浓烈。
她浑身僵硬地打开一扇扇门,又机械地走向下一家屋。
却猛然回神,向杨家方向跑去。
乌云翻滚,隐隐见电光于天际,仿佛因地面上的肮脏而愤怒。
当安明再次走上那崎岖不平的山路时,赤红双眼,近乎卑微地祈求:莫要让其他人发现了杨奶奶。
忽的,雷声轰鸣,暴雨倾盆。
天边乍现一道银白的闪电,照亮了天地万物。
也照亮了夜晚里肮脏的污秽生物。
他手里的刀在淌血。
他是谁?
他即将是个死人!
安明和那刽子手同时动了起来。
刀光剑影下,一切荡然无存。
暴雨冲刷着两人因受伤而流下的血迹。
刀与剑的碰撞声,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如此慷慨激昂。
那人踪迹变化莫测,在雨幕之下踪迹难寻。
又因地势陡峭,加强了安明的勘察难度,因此在安明未近他身之时,便已是伤痕累累。
而安明在经过长久的拉锯战之后,终于体力不支。
跪倒在地。
她近乎奢侈的希望这一瞬间可以长一点,让她可以恢复些许力气,她已眼花耳鸣,耳旁只有自己坚定而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忽的,安明的脑内恢复了一片清明,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意,自她背后袭来。
她向旁边一躲,然后迅速地挥出刀子,刺了出去。
风里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瞬,却不待安明反应,那人的气息又出现了,这次是右边。
安明就地蹲下,然后用匕首划伤了他的腿。
若是她尚有余力,那人便就成废人了。
而那人因两次失误也变得稍微急躁了些,只听破空声向下袭来,原是那人刺空了的剑,在空中灵巧地转换了方向向下刺来,却被安明一个翻滚给躲开了。
安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瞬息之间将自己手里的匕首插入了那人的手掌。
那人因为剧痛,不自觉地放松了手里的剑。
又是一个闪电,安明将那剑夺了过来,在他的腿上划了两刀,挑断了他的脚筋之后,那人便跪趴在地面上。
另一只被匕首穿透的手掌,依旧是血流不止。
而另一只手掌在那人惊恐的目光下,被安明温柔的摊开来,细细擦拭。
再一剑刺下,那把剑,穿过了主人的手掌穿进了山间崎岖的土地里。
安明也不再向前走,去看望杨奶奶是否存活了。
只是随着浓厚的血腥味找到一个又一个的刽子手,并且送他们去见阎王。
在晨光熹微之时,一只白鸽随着最后一声惨叫,离开了这人间炼狱。
在不知不觉中,满塘的荷花都败了,只剩枯萎的荷茎还在池塘里。
秋雨驱逐了蝉鸣,秋风带走了酷暑,而一个村庄,永远地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