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有些惊世骇俗地猜想,安明再次进入梦乡。
这一场梦境,黑暗且漫长。
安明感觉自己被大力地扔进一个山洞,而洞口,是一个一脸冷漠的陌生人。
安明想询问,想呵斥,想求救。
可是却开不了口。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用山石将洞门封上,洞内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浑身传来剧痛。
却不见把安明疼醒,倒也是分外奇怪。
见转醒无望,安明便只能忍下心中怪异,继续这场荒诞离奇的梦境。
她开始打量山洞。
入口缝隙处微微泄进来些许光芒,让安明看见这洞窟里的空气中充满了灰尘,空气浑浊不堪。
入鼻的是浓到呛人的腐臭味。
光线止步于入口一丈处。昏暗的环境里,依稀可以看见石壁上的青苔,身下黏腻的触感浸透了衣裳,舔砥着安明的肌肤,不知名的小虫子悄悄地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又没入了安明的衣物里。
安明眼睁睁地看着,恐惧无比。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痒意。
她只觉四肢百骸里的力量,都被抽取了出去。留一具烂泥一般的身体,和尚且算是清醒的大脑。
陌生人的气息出现,安明还来不及求救,身上便传来的剧痛,竟是生生将她痛晕了过去。
她的脚踝被一只手擒住,被那不知名的人拖着向那山洞深处去,门口又恢复了一片静默。
而那新鲜的血液,也完美的融入了黑色粘稠的地面,一切无甚变化,唯有地面多了一道因拖行而出现的痕迹。
就在安明都要以为这一切并不是梦境,而是她正在经历的一切之后,她睁开了眼。
淡青色的帘账,入了安明的眼。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扭动身体,转动脖子。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异样,压根就未曾受过伤。
“还好…”
安明松了一口气,看来那的的确确是个梦境。
只是,梦中黏腻的空气有如附骨之疽一般 ,让她浑身上下都如此难受。
她连忙唤安星:“安星,我要沐浴。”
虽然一大早就沐浴在安星看来,属实不能理解。但她还是提出质疑,顺着安明的意思吩咐了下去。
而安明,则闭目养神,脑中回想梦境中见过的一切。
她不是王太傅的女儿吗?为何又会落到如此境地?
此事颇为怪异。
就在她纠结之时,她想起了两日前的那个梦境。
她是后来才知晓自己身份的。
那,在这之前,她又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呢?
“公主,已经准备妥当。”
安星的声音打断了安明的思路,安明猛得回神:“好。”
随即,便一步一步迈向汤池。
许是热气氤氲,又或许是安明一整晚都在担心受怕。这一放松下来,安明又再次沉入梦乡。
她感觉自己非常疲惫,应当是好些日子未曾闭眼。
呼吸已经微不可闻,双脚也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安明自然而然的知道,这是被折断了。
而双腿断掉不是最让安明感到恐惧的,最让安明恐惧的,是她似乎被装在了一个缸子里!
缸里应该是装了些许虫豸,让安明几欲作呕!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会有被啃食的感觉,绵密的痛苦,不停歇地折磨着她。
“咯吱。”
安明的耳朵微动,听见了除虫豸以外的其他声音。
来人了。
她却闭上沉重的眼,同时放轻了自己的呼吸,仿佛已经死去。
却猛听得一呕哑嘲哳的声音:“别装了,这点虫还死不了。”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安明不知道她曾经怎么想的,但她现在十分担心,如果她张开口,便会有虫子爬入她的口喉。
那人似乎也没打算听到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想知道如何出去吗?”
安明睁开双眼,入眼却依旧是一片黑暗。
她内心自然而然地生出渴望。
她想出去,日日想夜夜想,想得都快魔怔了。
她不再顾忌身边的虫豸。
而是还是撞击困住她的大缸。一下又一下,身体撞到硬物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身体的疼痛不断传来,她却不管不顾地继续撞击,祈求缸外之人能听见自己的回应。
她的眼前却依旧是黑暗。
只不过,她似乎呆在黑暗之中太久,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光线。
“哧。”
她正上方的盖子被人揭开。
一须发皆白,满身污垢的独眼男人佝偻着身子,站在缸外阴恻恻地看她。
他脸上一道刀疤从头顶划至下颌,而右眼因着刀疤的原因,一直紧闭。左眼虽不曾受伤,但只有眼白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他站着不动,右耳带动全身将整个重心向前倾斜。
见安明看向他,他脸上绽放出了大而诡异的笑容。
“哈哈哈,小娃娃你可真是蠢,老夫要知晓如何出去还会在此同你说话?”
安明停下动作,山洞里又只有虫豸移动引起的沙沙声。
忽的,一道尖锐的女声刺穿了这份静谧。
“你个老瞎子,离我宝贝坛子远一点,不然我不把你给毒瞎。”
在这昏暗的山洞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分辨不出年龄的女性,相貌研丽却步履蹒跚,脸颊的皮肤白皙双手却犹如树根,满头青丝却一步三歇。
那是一个长着少女脸庞的老妇。
那独眼却是不在意:“蛇婆,你是年龄大了记不住我已经瞎了的事情了吧。”
那被唤作蛇婆的女人还未作何反应,直见从暗处飞快地窜出一道暗影,攻向那独眼老人。
待安明看得仔细些了,才大吃一惊。
那竟然是一条双头蛇!
独眼却早已见惯,他虽耳闻破空声,却未作何反应,只是站立在原地,任由那蛇的左边蛇头咬在自己身上。
那蛇婆却叹了一口气,嘴巴一张一合。
虽未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独眼男人明显的感受到脖颈上的束缚消失了,许是那蛇又回去了。
“瞎子,说了叫蛇婆太老了我宝贝苗苗会生气的。”
那瞎子却又笑道:“不叫你蛇婆难不成叫你蛇妹妹,不过你这蛇毒性不行,不如蛇妹妹来咬我瞎子一口,看看能不能把老瞎子毒死在这里。”
蛇婆却是冷哼一声,摸了摸缠在她身上的苗苗的右边脑袋。
她嘲讽道:“若你总是如此开心,怕是得在这石洞里活个天荒地老。”
瞎子却猛然沉郁,喉咙不自觉的发出了咕咕的声响。也他看了眼蛇婆,阴恻恻一笑。
循着微弱的呼吸声,他走到了装着安明的缸前。
而安明无处可躲,也无力可躲,便只能仍由着老瞎子向自己靠近。
一步,又一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与安明的心跳声重合。她想求救,可嘴却紧闭,她想大叫,可无法动弹。
痛苦,恐惧,将她包裹。
而曾经的她,似乎并没有过于激动?
老瞎子站定之后,并没有说些什么。他扬起手,右手呈刀状,黑黢黢的手臂上青筋毕露。
一滴冷汗从额上滴落,经过眼睑,看起里竟像是眼泪。
她看了眼缸外的另一个人。
在缸外不远处,蛇婆看着那瞎子,知道他意欲何为,却没有丝毫上前阻止的意图。
想必是阻拦也不一定能拦下,便不多费力气了。
事到危急关头,安明反而镇静下来。
既然自己现在能够以梦境的形式来记起这一切,那说明她并未有性命之忧。
最多是遭受点痛苦罢了。
只不过,该紧张害怕,安明依旧会紧张害怕。
就在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老瞎子的时候,她听见了蛇婆的声音。
“你若将她劈死,我缸也就没了。”
瞎子却似乎是听见了有意思的东西,一扫之前的沉郁,笑得古怪:“你晓得里面有人?”
“老婆子我还没瞎呢。”蛇婆也笑,面上笑得十分清纯,却发出了阴沉可怖的声音:“我还知晓你欲将苗苗窃去。”
“就是为了这个玩意?”
瞎子也没半分不好意思,得意洋洋地说:“你们那边不是兴炼蛊人吗?老瞎子我也想试试。”
“就这?”蛇婆嘲讽:“你当蛊人多好炼,抓一点小虫子就行?”
“所以我想要你苗苗帮个忙。”
“想都别想。”
“毒罐子把他血给我我都不要呢,我这是瞧得起你。”
“他又如何比得上我的苗苗?”听蛇婆这么说,双头蛇亲昵地蹭了蹭蛇婆白皙的脸颊,蛇婆罕见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可惜在场的一个是瞎子,一个在缸里,谁也没看见。
老瞎子听此,竟是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睁大的独眼里,眼泪连线似的往下掉。
“蛇婆,你家苗苗行不行啊,把我咬死吧,我真的活了太久了。”
“再活下去,我怕夫人不愿意等我,自己就过了奈何桥了。。”
那蛇婆见他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些微不忍地说:“你个老鳏夫哪来的夫人。”
”你如果说的是周衫,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蛇婆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那周小姐嫁了人,还生了个女儿。”
“如果不是你心肠歹毒,灭她满门的话,你倒的确有点资格来哭一哭。”
最后还补上一句:“怪你眼瞎,如此多好姑娘,你偏偏看中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落得这幅模样。”
啼哭声不知何时停止,使得蛇婆回过神来的,是苗苗紧绷的身体,以及不时发出的代表戒备的嘶嘶声。
瞎子竟是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她的面前,他俩力量悬殊,且苗苗对他的威胁,微乎其微。
不需片刻,蛇婆便可人头落地。
那瞎子阴沉地瞪着蛇婆,虽然他不清楚是不是瞪对了地方。他扯起右边的嘴角,笑了起来,使得他脸上的刀疤愈加狰狞。
“你想死,我偏不杀你,想在我之前死,做梦去吧。”
蛇婆无视了面前狰狞可怖的脸,转了个身冷静地说:“我可不像你一心求死,我有苗苗。”
“嘻嘻嘻嘻,不仅有苗苗吧,你不是还有个不忠不义的禽兽丈夫,在外逍遥快活吗?”
“他自是会死的。”
蛇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也不知道这条山洞有多深,离开这里能去哪里。
他们吵得激烈,安明这边也才从只言片语之中,得出部分信息。
蛊毒…
苗疆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又或者说,这是何处?竟然会出现苗疆之人?
现实的迷雾已经如此浓重,叫她看不清事实真相。而过去的自己,却也像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让她捉摸不透。
“公主!公主!”
安明从混沌中挣扎起身,她睁开双眼,看向安星。
“怎么了?”
安星见她转醒,这才松了一口气:“公主,你方才在汤浴里睡着了,许久都没动静。”
“无事。”安明身子被泡得发软,骨头似乎都酥了半截。她的手臂被侍儿扶起,这才见到自己手背上的伤口。
密密麻麻,极其可怖。
或许是被虫豸咬伤,或许是被刀剑刺伤。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到,自己梦柯阁之中的那几副手衣。
“唉…”
她微微叹气,将手抬得更高。几乎举在安星的眼前。
“这个你们也知道?”
“是。”安星面色不变,继续伺候安明出浴:“不过阁内只有我,安月和姚杉知道。”
“公主大可放心。”
她这么说,安明却觉得极其可笑。一个宫内便有三人知道,那整个京城呢?
现在的安明,感觉自己赤条条地站在宫中所有人的面前,毫无隐私与秘密。
而她,竟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