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与林遐分别之后，便孤身一人走在林间小道上。
等她确定四周隐蔽，无法藏人之后，她才开口喊人：“杉子。”
她这话才落下，便听到一声轻嗤。下一秒，姚杉就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她本来只是随便叫叫，想试试运气，没想到还真把姚杉给叫出来了。
见姚杉出现，她心中也涌现出一堆问题，需要姚杉解惑。不过，她还是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
“你怎会在此处？”安明十分不解：“不是让你留在梦柯阁了吗？”
姚杉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看着安明，两条腿还一晃一晃，晃落树上积雪。
她说：“你当我想来。”
“林进叫你来的？”
“哟？”姚杉感兴趣地问：“发生了什么，你居然直接叫他名字了。”
她也不等安明回答，自顾自地说：“莫非，你也见到了她心仪之人？”
“嗯。”安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而是反问姚杉：“你出来的事情别人知道吗？”
“不知道吧？”
姚杉耸肩：“知道的都死了。”
“…”安明没想到姚杉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一时心里有点难受：“我们以前，究竟是什么？”
姚杉却反问：“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几个梦境，死在她刀下的女童，和杀人如切菜的姚杉…
这都在证实安明心中那个恐怖的猜想。
她脱下手衣，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
她问：“我也和你一般，双手沾满血腥吗？”
“你说呢？”
又是一个反问，答案安明却心知肚明。
真是，造化弄人啊。
她没有再过多纠结这件事，而是询问姚杉：“我今日瞧见，你与蒲仁在一处。”
“哦，那个啊。”树上的姚杉低下头，脸色不明。即使安明在树下，也看不清她究竟是何表情。
风声裹挟着姚杉的声音，掠过安明耳畔。
她听见姚杉说：“执行你主子吩咐的任务罢了。”
安明的主子…应当是林进吧。
她现在不大在意她和林进的关系，而是问：“他将你出宫事宜打点好的？”
“他？”姚杉轻笑：“他才不会。”
“他哪会管我们死活？”
“能救我们一命，让我们从淤泥沼泽中脱身而出，便是天大的恩赐 ”
“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们自己的造化。”
这几句话，透露出了，许多消息。
安明默然，看来林进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在。就是不知道是梦境中将她带离出滚滚洪水的救命之恩，还是其他。
只是这些事，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的。
她索性不想，而是问姚杉：“那任务可完成了？”
“自然是做好了。”姚杉轻笑：“你没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吗？”
“！！”
安明大骇：“你又杀人了？”
姚杉却不以为然：“为何如此震惊？”
安明顾左右而言他，询问道：“是谁…”
“喏，这庙里的老和尚。”
安明面露不忍：“为何杀他？”
“杀就杀咯，还需要理由？”
姚杉语气平淡，说的好像是她刚刚从摊贩那里，花钱买了串糖葫芦。
安明却浑身发抖：“你竟如此丧心病狂？！”
“唉，别这么说。”姚杉眉眼冰冷，眼波似乎都被冻住，只剩万里冰封。
“我俩，都是一样的人。”
她这话，让安明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梦境，她一直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梦境。
“为何…”安明艰难地问：“为何林进要让你杀这些人？”
姚杉嗤笑：“谁知道呢？许是看不惯吧。”
她这般模样，叫安明肝火更盛：“别再做这些事情了，与我回宫吧。”
“回宫？”姚杉一边嘴角勾起，食指轻轻点在脸颊上，语气说不出的轻佻。
而安明没有听出来，她自顾自地说：“没错，回宫。”
“你何时回去？是明日与我一起入宫还是？”
“我不回去了。”
姚杉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却在安明心中掀起万丈波澜。
“呵……”
安明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忧心。
明明姚杉性格怪僻，总是让安明烦闷不已。可如果她真的离开，这宫内可就没有一个，知根知底之人了。
她又是否能够不被乱花迷眼，而是坚定本心，知道自己面对的事情呢？
她没有这个自信。
对安明来说，姚杉虽然孤僻，但却是她最可靠的朋友，也是她的一面镜子。
姚杉的种种习惯，都让安明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个局外人，不能够陷得太深。以至于过去的悲欢离合，情绪波动，安明都始终保持着应有的限度。
不过分沉沦，也不冷眼旁观。
可现在，她要离自己而去。
安明虽知道这不是姚杉之意，是林进的命令，只有林进，能掌握那人的去留。
甚至有可能，不是林进的死命令，姚杉早就飞出宫墙，飞向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
但安明依旧愤怒：“他不是让你和我一起吗？”
“是啊，所以我现在还陪在你身边。”
“可你马上要离开了！”
姚杉没想到安明反应这么大，她意外地说道：“我以为你求之不得呢。”
“你要我一个人怎么办？！在这皇宫，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姚杉不再嬉皮笑脸，她一脸冷漠地说：“我不是你的丫鬟奴才，我不需要听你的。”
“你现在就是！”安明内心充满了惶恐，尤其是当她看见姚杉冷漠的表情之后，愈发不能控制自己了。
她朝姚杉大吼：“你现在是安明公主的宫女！！”
姚杉却嗤笑一声：“那你呢？”
“什么？”
“你觉得你是安明吗？”
安明陡然失力，跪坐在地。
姚杉从树枝上跳下，动作轻巧，像一只燕子。她稳稳落地之后，便直接走到安明身旁，蹲下身来。投下的身影，恰巧将安明包裹。
而安明，在姚杉的影子里缓缓抬头，与之对视。
她看见姚杉神色复杂，似有不忍之意。看起来，竟与慧妃的表情很像。
“你知道的。”
姚杉意味不明地说道：“你知道我也是有秘密的人。”
“我也有要完成的事情。”
“我从来不是你的丫鬟，我甚至可以不是你的朋友。”
“从你不听我的劝，进了这宫那日起，我俩便再做不成朋友了。”
“从此以后，你是安明。你的朋友是嘉平，是何语媛，是全天下所有人。”
“但唯独不会是我。”
“为什么！”安明是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不解：“为什么不能和以前一般？”
“因为身份，因为地位。”
姚杉直起身来：“你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也有我的事情。”
“我能待到现在，早已经是仁至义尽。”
“山水有相逢。”
她最后只轻飘飘扔下这一句话，便再无踪迹。
安明坐在雪地之上，欲哭无泪。她本以为姚杉是被自己叫出来，才显身形。
原来，她是来告别的。
想想也是，在以前，她哪一次又能使唤得了姚杉？
她虽挂名是自己的丫鬟，可行为一直都是随心所欲，从不在意安明。
现在也一样。
她丢下一句话就走，让安明继续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牢里继续挣扎。
可是，安明也没有资格要求姚杉留下。
她只是…不愿意姚杉离开罢了。
“公主？回去休息吧。”
安星的声音响起来，安明感觉到有人扶起自己，而自己，也跟着安星，一步一步地向客房走去。
虽然脚步里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可安明却觉得，天地之中只有自己一人。
安星安月是为了安舒才陪在自己身边。这皇城内的人，也是因为安明这个名头才和自己亲热。
只有林遐，他晓得自己是谁。
或许，还有个林进。
可是，林进除了曾经的主仆关系之外，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联。
举目无依靠。
“公主，你今儿累着了，睡吧。”
没有熟悉的香，安明也是一夜无梦。
只因她一夜，都辗转反侧，未入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安星进来伺候安明起床洗漱的时候，吓了她一大跳。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安明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事，这床有些硬，睡不习惯。”
“哦哦。”
安星听她这么说，也不多疑。而是扶起安明，便伺候她洗漱。
安明在空闲时间里，还抽空问安星：“我夜间听见寺内有些吵闹，可是发生了何时？”
这话，自然是在诓人。
可还真叫安明给诓出来了。
安星叹气：“无佛寺的住持死了。”
“嘶…”
安明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姚杉说的老和尚，竟然是住持？！
她立马询问：“闹了大半夜，可是抓到贼人了？”
“贼人么…倒说不上。”安星一边伺候安明用膳，一边说：“那住持，是个假和尚。”
“假和尚？”
安明疑惑：“这和尚还有真和假？”
安星又为安明夹了一筷子菜：“可不是。”
“那住持啊，赤条条地死在床上，身上还尽是那些腌臜之物呢。”
安明感觉有些吃不下饭，她放下筷子，一脸复杂。
“怎会如此？”
安星嗤笑：“自然是看慧妃娘娘喜欢礼佛，一些心怀鬼胎的人，就装高僧，攀近路，看是否能谋一些差事咯。”
“没有依据的话，可不敢乱说！”
安明呵斥安星，让她快快住嘴。
谁料安星浑不怕，她说：“奴婢这可是有依据的。”
“那假住持，就是提刑司卿的弟弟。”
这人，似乎他家公子，在诗会上对阿若出言不逊来着。
也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
安明嗤笑：“倒是意想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