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儿,又来给爷爷买药啊?”
铃铛别在双丫髻旁边,随着女童一蹦一跳,发出清脆的铃声。
那被唤作铃铛儿的女孩,一双鹿眼黑白分明,里面充溢着对生活的期盼和热爱。
她甜甜地笑,“对呀李婶。”说完之后又转了个身,叫李婶能看清她背篓里装的东西。
“都买完了,正要回家呢。”
“重不重呀,要不等我家那口子回来了,帮你背上去?”李婶絮絮叨叨,“这么小的孩子,多辛苦啊。”
铃铛儿依旧笑得灿烂,一脸天真无邪:“不辛苦的,哥哥说我是个大人啦,要保护好爷爷奶奶。”
说完之后,似乎是担心李婶再操心她的事情,她便急匆匆地和李婶告别,踏着霞光准备回家。
只是,不知是在那条路上出现偏差,沿途风景忽然陌生。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她闻到了血腥味。
铃铛儿年龄尚小,双手抓住背篓的带子,眼珠咕噜噜地转,面露为难之色。几番犹豫之下,她还是决定朝那味道走去。
越靠近味道就越加刺鼻。铃铛儿皱起小巧的鼻子,带着几分未知的恐惧,打量这一切。
她像一只懵懂的小兽误闯地狱。
这条巷子安静的出奇,似乎与不远处的街道是两个空间,完全被隔离开来。铃铛儿走了这么久,竟然一个人也没看到!
但是血腥味越来越浓。
终于,她停下脚步。巷子的尽头,正靠着一个人。
铃铛儿打量着一身血迹,靠在墙角处奄奄一息的人,那是一位女子。
一见是女子,铃铛儿内心陡然松口气,只不过那女子像是濒死的野兽,敏锐而又谨慎地打量着她,似乎要将她的心事看穿。
铃铛儿大而澄澈的双眼,看着眼前怪异的姐姐,她虽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姐姐,你受伤了?”那只小兽这样问女子。
女子不理会她,只是坐在阴暗的角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童。
这个女孩子,很像她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见到的那个讨厌鬼。
她冷漠地想着,好像因为轻信他人,差点丢命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铃铛儿见那人没反应,靠得近了些,“姐姐,你在流血。”
那女子却立刻避开。原来她嘴上说着释怀,身体也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
她不言语,但也没动手。
毕竟这个小兽威胁不了她。
铃铛儿自然察觉到了女子的拒绝之意,但她也看见了,女子身上可怖的伤痕。
她很害怕,声音都抖起来了,“姐姐,我去给你买药,你不要乱动啊。”
紧接着又想起来,胆怯道:“姐姐,这里面是我爷爷的药,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她将背篓放在地上,往女子方向推了一推。
“姐姐,我去给你找大夫?”
女子就这样一直看着她,沉默不语,拇指微微摩挲,泰然自若,充耳不闻。
铃铛儿见此,又问了一次:“姐姐?”
只是这次她还没等女子狠下心来拒绝,便哒哒哒地跑远了。
女子也在此时收起了背后的匕首。
或许,还可以再相信一次?
没等多久,铃铛儿便回来了,只是身后还带着尾巴。
女子隔了很远便听见了动静,飞快地藏起来了。
……如果,那只小兽没有带人,她就……
可惜,她还是掏出了匕首。
她听见了女童的声音,“怎么不见了,方才还在这里的。”
衙役不耐烦地说道:“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有,你这可算是妨碍公务了。”
“我没骗你,刚刚还在那个角落。”
藏在暗处的女子垂眸。
看见了手腕上的疤,不能再添一道了。
再添一道,她就没命了!
此时声音不再嘈杂,想必是找不到人,官差散了。
她就在此时从暗处走出,看见垂头丧气站在不远处的女娃娃。
铃铛儿一见女子,笑容又绽开在她那稚气未脱的脸上。她背光站立,微微踮起脚,挥动她那小小的手臂,朝女子打招呼。
浑身是伤的女子见铃铛儿之后,笑得冷酷。
随着手上用力,破空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刀子没入皮肉的声音。
铃铛儿的笑意还未完全绽放,就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只见一把小刀插在了自己的腰腹处。
她不知所措地捂紧了肚子,浑身冷汗直流。
却因失血过多,只能蜷缩着在地上发抖。
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再看向女子的时候,女子发现她竟哭了。
她大而澄澈的双眼含着泪,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姐姐?”
女子内心五味杂陈,面上却云淡风轻。
她移开眼说道:“怪你不该骗我,把官兵引来。”
铃铛儿看着女子,眼中似有万千疑惑和不解。
开口欲问,却是先闻泣血之声。
最后许是放弃了,也不再看女子。而是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皎皎圆月。
嘴里的血不停地往外冒。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哥……哥,家里……的房顶漏了……爷爷奶奶……怎么……办啊……”
说罢,一滴泪从铃铛儿的眼角落下。
那双明亮的眸子失去色彩。
“叮叮叮”
那是铃铛滚落在地发出的声响。
女子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
最终还是弯腰,从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拿起了那两颗铃铛。
那是两颗刻了字的铃铛。
是两颗刻了字,可是字却已经被血染红的铃铛。
女子的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同伴看着这一幕,没头没脑地对女子说道:“这铃铛是她出生时家人所赠,上面便是她的名字。”
女子看着手里的铃铛,面无表情地回答:“哦。”
同伴继续说:“方才她身后那些人是她害怕你身子不行,叫来把你抬去医馆的。”
女子双手紧攥,“不是来抓我的?”
同伴反问:“抓你干什么。”
女子道:“我方才杀了人。”
同伴轻笑,“你信我,你这是为民除害,百姓只会感谢你。”
然后她看了眼女童的尸体之后,慢慢说:“自然有例外,你这个便是作孽了。”
女子喉头一紧,“你说说。”
同伴语气轻松,“她父母虽没了消息,但爷爷奶奶还健在,还有一个疼她的哥哥,日子苦了些,但也算是不错了。”
说罢又补了一句:“好像她爷爷前几日晚中了风寒,卧病在床。”
摆在正前方的背篓,散发出幽幽草药香。
女子嗅到药味,呼吸陡然急促,“那她为何不老实在家待着!”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同伴淡淡地说道:“两个老人一个孤女,没有劳力,无田可种,家里却还有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女子只感觉嗓子似被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竟发不出任何声响。
最后竟是开始自言自语:“是她自己往刀尖上走,怨不得人!”
同伴看着她这样实在可怜,可还是戳破了血淋淋的真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了老人,也不知道熬不熬的到孙子回来。”
等她说完,也不再看女子,转头便离开了。
只有浑身是伤的女子,她颤抖着将铃铛捧在手里,细细端详,却被上面的血迹刺痛了双眼。
她慌张地去擦去铃铛上的血迹,却徒劳无功。女子只觉鼻头酸涩,喉咙似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其他声响。
最终,她失了力,跪在了地上。
跪在血泊里。
跪在了铃铛儿的尸身旁。
她一个孤家寡人死了便罢,为何还做了这么多孽,难道自己活着便是罪过吗?
我活着只能为他人带来痛苦吗?
许是父母也这样想才将我丢弃吧。
那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呢?
真的好累啊。
她的脑内只剩一片混沌。
许久之后,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不起,我会有报应的,我会下地狱的。”
说着便将还在铃铛儿身上的刀拔了下来。
血液顺着刀剑流淌,染红女子的双手。
她认真地端详女童。
发现女童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是个讨人喜欢的眼型,只是已经失去了神采。
她手指细长却一点都不细腻,手心有了不少茧子,和自己的手差不多。
硌手的衣服下却有鼓鼓囊囊一个硬包,女子拿了出来。
那是一串铜板。
一串由满是布丁的荷包,装起来的铜板。
她不愿再看,拿起刀便向自己的手臂刺去,殷红的血液流出,疼痛唤醒了女子的神智。
她的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铃铛儿临终前的喃喃自语。
“哥……哥。“
”家里……的房顶漏了……“
”爷爷奶奶……怎么……办啊……”
黑暗包裹住她的身体,意识也向无尽深渊下坠。
“公主,公主?!”
慌乱的声音响起,唤回安舒的神智。
“快来人啊!公主又魇住了!快去请太医!”
安舒就是在此时清醒过来,头疼欲裂。她害怕晕过去后,便会忘记梦境中的事情,便强忍疼痛。
若有若无的香味萦绕鼻尖,倒是叫她的疼痛舒缓不少。
“别叫太医。”她止住宫女的动作,这一个小动作,却叫安舒喘气如牛,“本宫无碍。”
另一道不客气的嗓音响起,“你可最好没事,今晚为你举办的晚宴,可别出问题。”
嗓音的主人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此时正慵懒随意地坐在桃木椅上,对着餐盒里的点心挑挑拣拣。
“姚杉,莫要过于放肆。”
安舒说完之后,那叫姚杉的宫女抬眸,眉梢眼角皆是风情。
而相貌,与梦中女子的同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