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还来不及细问姚杉,她梦境中看见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恍惚,记忆又和现实相混淆。
一会儿是濒死的铃铛,一会儿又是残破河山。到底何处是梦境?
安舒觉得双眼发黑,耳鸣不止。可奇异的是,她眼前忽然有了色彩。
她看见自己站在城墙之上,被漫天霞光笼罩,还来不及擦拭掉脸颊两侧干涸的血迹,便看见一支军队,穿过焦土,行至城下。
看见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绕过不知名的尸体,绣鞋踩在血坑里,提脚时鞋跟带起点点红晕,落在裙边。
也看见自己忽然停住,缓缓回头,将残破故土烙至心尖。
再一回神,却发觉自己竟然在恍惚之中,来到宫宴。
最近,她精力似乎越来越不济了。
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就连清醒之时,脑内也是一片混沌,浑浑噩噩不知世事如何。
也不知道是因为夜间的梦,还是殿内熏的香,亦或者是每日喝的药。
也可能都是。
只是现在,不管安舒心里作何想法,面上不得不挂上得体的笑容,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一众生人。
她似乎看见大辰皇帝在对自己说话?
安舒连忙起身行礼道:“陛下。”
她精神不济,也不晓得元庆帝说了些什么。就看见他离开主坐,向自己走来。
安舒似乎条件反射一般,不自然地将手往袖子里藏。
元庆帝自是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眼睛微眯,神色越加深邃,笑容却丝毫未变。他温声说道:“莫要如此拘礼,你已经是大辰的安明公主,自然要叫朕父皇。”
对了,自己现在是大辰的公主——安明公主。
安舒垂眸回应:“父皇。”
简单两个字,却是安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勉强做到。
“也是苦了你了。”元庆帝叹气道:“你父亲之事,骇人听闻,朕定会彻查真相。毕竟朕也不可能让忠肝义胆之士,含怨而去。”
安舒虚弱地微笑:“多谢父皇。”
精神不受控制地懈怠下去,感觉到元庆帝在她面前又说了好些话。只是她耳边“嗡嗡嗡”得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元庆帝好像又吩咐了些什么,她似有所感抬眼望去,直直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女声,未经号召便凭空响起。晚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呼吸都停了下来。
“我呢我呢?”
安舒云里雾里,视线游移。发现她面前的天子并没有发怒的征兆,看起来平静无波,不露声色。
元庆帝此时转过身去,安舒彻底放松下来。只是殿内气氛,陡然紧绷。
好在,这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元庆帝开口道:“嘉平,你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嘉平?嘉平!
安舒混沌的脑海内难得清明。
嘉平,大辰唯一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远不是安舒这种半路出身的山寨公主可以相提并论的。
只是,自己为何是山寨公主呢?
安舒再次被混沌侵蚀。
“儿臣知罪。”
这敷衍的声音清脆悦耳,唤醒安舒的精神。
她悄悄抬起眼帘,打量那独特的女子。
只见那女儿着雨过天晴色襦裙,外套淡粉色大袖。飞天髻张扬又美丽,偏头的侧风簪华贵艳丽,流苏珍珠停在女子的香腮旁,衬得女子竟是比珍珠更洁白,比凤凰更优雅。
似乎安舒的视线烫到了那贵女,她顺着视线回望,随即一笑,刹那桃花开。
原本偏圆的眸子变成弯月的形状,脸颊甚至出现了小小的梨涡。而笑不露齿这项规定显然没被她听进去,安舒甚至看见了她小小的虎牙,可爱得不行。
倒是与方才散漫的样子相去甚远。
这纯真烂漫的模样,叫她想起了梦里的铃铛儿。
只是自己对铃铛儿的印象,随着清醒的时间推移,逐渐消散。
为了记住铃铛儿,安舒强撑着身体,一直盯着嘉平看。
“知错就给朕老实呆着。”元庆帝虎着一张脸,“你是真觉得朕不敢治你?。”
“父皇饶命啊!”
嘉平夸张地喊道:“儿臣只是想陪安明一同玩耍,让安明有个伴罢了。毕竟儿臣已经孤独无聊这么多年,又如何忍心安明同儿臣一般?”
说道动情处,她还以袖掩面:“父皇何苦如此对儿臣。”
“看来嘉平是觉得,你三哥不能担此大任?”
安舒一脸迷糊,什么三哥?方才说到那人了吗?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给她解惑,她也就只能继续糊涂下去。
好在嘉平又说话了,叫安舒没有纠结太久。“可不是,要说带人游玩那舍我其谁!三哥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连蛐蛐都不会养。”
元庆帝虎着一张脸:“要都像你一样,朕还不得被气死?!”
嘉平笑道:“可没有儿臣,父皇该多无聊啊。”
天子之家,竟还可以看见如此父慈女孝的一幕。安舒瞧着,心里头却像被针刺一般,痛得她想流泪。
却不知晓自己为何想流泪。
或许是为自己身亡的父亲?
可她父亲是什么模样,对安舒如何,安舒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管弦齐鸣,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其乐融融,只有安舒兀自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一名宫妇缓缓起身,对着元庆帝请示:“陛下,安明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累极,臣妾先带她去休息吧。”
那宫妇菩萨样貌,眉目流露出些微慈悲之意。加之又只有她一人伺候在元庆帝身旁,想来就是传说中的慧妃娘娘了。
可惜的是,安舒只来得及想清楚这件事情,便又失了知觉。
等她再清醒,便发现她已经在梦柯阁里坐着了。
她的宫殿——梦柯阁。
这宫殿名字,倒是很符合安舒当下心境。究竟梦里所见是虚妄,还是方才体验的歌舞升平是泡影,安舒无从得知。
两侧的丫鬟在一旁伺候,宫灯长明,床褥整齐。殿内一切都打点好之后,又如流水一般褪去,悄无声息,只留下了姚杉。
姚杉,又是姚杉。
房门关闭,姚杉自顾自地坐在凳子上,也不管安舒的神色。甚至还拿走她面前的茶盏,就着果盘里的点心吃了起来。
安舒只觉得奇怪,这个丫鬟为何敢如此放肆?
而自己,为何都未曾动怒?
她张口,喊丫鬟的名字,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冷漠和熟稔。
“姚杉,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