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在苏吴待了七日,便又上路了,他要去找杨铃的消息。
他去了最近的小镇,可也花费了他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他身上已无钱粮,只得沿街卖字卖画。
好歹是到了地方。
这个小镇比自己的家乡大多了,有豪府宅门,有数不清的楼房,也有不少的拾荒者。
杨毅到地方之后,打开自己空空的行囊,开始卖画。
一边卖画,一边画杨铃的肖像,然后沿街分发。
“大哥你看见画上之人没有?”
“叔叔你看过画上之人没有?”
…
日已西垂,杨毅攥着杨铃的画像,垂头丧气的走回了自己的包裹旁。
今日他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他寻了一处平坦又不惹眼的地,便躺下来了,结果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士兵走上前来驱逐杨毅:“走走走,别在这躺着。”
杨毅立刻起身,将包裹往背上一背,便打算走。
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他恭敬的问道:“两位大哥,在下有一事想问。”
侍卫惊讶的反问:“你是个书生?”
杨毅答:“没错。”
侍卫继续问:“那如何落得这破落模样?”
另一个侍卫年龄稍小,他说:“兴许是没考上举人。”
杨毅摇头,回答道:“是我在寻找我妹妹,她不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所作画像摊开来,他问道:“不知道两位官爷可曾见过画上之人?”
大侍卫仔细的看着,只觉得画上的女童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脑海里一片模糊。
还是年龄小的侍卫记忆较好,他一拍手,吸引了二人的视线。
“这不是一直无人认领的女尸吗?现在还在义庄放着呢。”
较大一些的侍卫这才如梦初醒的说道:“对,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却听的“哐啷”一声响,杨毅手里的画卷已跌落在地。
他伸手抓住小侍卫,问道:“义庄在哪?”
小侍卫见方才还温和有礼的书生性情大变,被惊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大侍卫为他解围,说道:“在城北。”说罢还往他身后指了指。
杨毅闻言,转身就往他身后跑,留给二人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
他这次接受的极快,毕竟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铃铛儿绝不会不回乡一趟,她可是最听话了。
只是任他跑的再快,义庄也关门了。他若在平日他必会在门外等上一夜,等到义庄再开门。
可现在不行,他疯了似的砸义庄的门,似要宣泄自己泄洪一般都悲痛。
义庄内的烛火亮起,里面渐渐传来人群走动的声音,以及一声询问声: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扰人安宁。”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来给杨毅开的门。
杨毅见门开了,立刻往里面冲,老人虽年岁大了,动作倒还利索,一直拦着杨毅。
“你干什么的?”老人质问杨毅道。
杨毅面有悲色,看着老人说:“我来找我妹妹。”
来这里找,想必他妹妹已经没了。
老人也就停下了拦截杨毅的动作,而是对杨毅说道:“你妹妹多大,我帮你找吧。”
杨毅闻言,立刻将杨铃的画像翻出来,摊开给老人看:“这个你有印象吗?”
老人将烛火提的高了些,眯着眼睛看向画纸,只是手没拿稳,一滴蜡滴在了画上。
滴在了杨铃的眼下,看起来就像是她流出来的血泪一般。
老人看清了之后,便将蜡烛拿开了,他对杨毅说道:“随我来吧。”
然后便举着灯盏,向前走去,杨毅见此立刻跟上。
这义庄真的挺大的,杨毅走了许久,面前的老人方才停下来。老人从身上摸出了一大串钥匙,颤颤巍巍的选好了一把,准备开门。
门没开开。
老人又换了一把钥匙,然后继续开门。
还是没开开。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杨毅甚至想直接破门而入,又怕扰了陷入沉睡之人的安宁。
“咔哒”一声,锁开了。
老人率先进了屋,用手里的灯盏,点亮了屋内的蜡烛。
他对杨毅说:“便是角落那个棺木了。”
杨毅看过去,那甚至称不上是一个棺木,只是几个木板胡乱拼接起来,用来放尸体的地方。
他问道:“我可以打开棺木吗?”
老人说:“你且让她安心长眠吧。”
杨毅此时又轴起来:如果,是他们看错了,里面之人不是我的妹妹呢?
杨毅说:“我就看一眼,万一她不是我妹妹呢?”
“万一我妹妹没死呢?”
老者长叹一口气后,就随他去了。
杨毅一介书生,按理说是打不开这棺材的,但可能是这棺材过于粗制滥造了,他没费多大力气便打开了。
棺材板一掀,尸臭味有如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杨毅却仿佛闻不到一般,只是呆呆的看着棺内之人。
他上次见到杨铃还是他即将进京赶考,想来已快三年了,现在再见,竟已是天人永隔。
面前的尸体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红白色的肉就这样出现在杨毅的眼前,还可见森森白骨外露,她身上还穿着分别那日的衣裳。
杨毅仿佛看不见面前狰狞可怖的尸体,他轻轻的抚摸杨铃的头,温柔的声音如往日一般。
“怎么跑这么远啊,爷爷奶奶找不到你该多着急啊?”
但他面前的是一具尸体,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他也不介意,握住了那已无皮肉包裹,满是白骨的手,他宠爱的说道:“哥哥还说找到你就带你去京城,天天给你买糖呢,京城可大了,糖也特别多,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拿起手之时,却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永远陪着杨铃的铃铛声呢?
以前杨毅特别烦杨铃的铃铛,尤其是在他看书的时候。只有杨铃一出现,那铃铛声便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使得他不能专心看书。
现如今,打扰他看书的人没了,打扰他看书的铃铛也没了。
连一个念想都不留给他。
他难过的问杨铃:“这么不喜欢哥哥吗?走的这么干脆?”
但依旧没有人回答他,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杨毅想着,把自己带了大半辈子的百家包拿出来,揣进了杨铃的衣襟里,想要他的包,代替自己守着妹妹。
他才放好,眉头一皱,铃铛儿的包呢?
他扭头问老者:“老先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保管死者身上的物品?”
那老人摇头,说道:“不会,尸体怎么运过来,我们就怎么放进去,最多处理一下伤口。”
杨毅问:“可是我妹妹身上少了东西。”
老人答:“这个你得去问官府了,这尸体是他们送来的。”
杨毅点头,然后对老人谢道:“多谢,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了,我妹妹暂且在这里放几日,我去衙门一趟。”
然后,一锭银子放在了老者的手心。
那是赵寅走之前悄悄塞他百家包里的,若不是方才拿出来,他也不知道。
杨毅说完,便恋恋不舍的走了。
待到第二日天明,衙役们都开始工作了,才发觉石狮子后面蹲了一个人。
那人,赫然便是杨毅。
他自义庄回来之后,也没去寻落脚处,直接便赶来了衙门。
这一蹲,便是一整晚。
直直天明,才被衙役唤醒:“小兄弟,醒醒,这不让睡人。”
杨毅睁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他竟睡了过去,还是蹲着睡着的。
他想起身,结果因为蹲了太久,双腿麻了,力没使上,一个跌坐在地。
衙役见了,便上前扶他:“小兄弟,怎么了?”
杨毅攀住扶他的手,问道:“我是义庄杨铃的亲人,我想问一问当年之事?”
衙役便将杨毅领进了门,一边走一边还在问:“杨铃是谁?”
杨毅答:“是我妹妹。”
衙役说:“我说那尸体长什么模样,许多尸体我们压根不知道名字,你得描述一下我们才好帮你。”
杨毅不愿意听别人说杨铃是尸体,就算她已经去了。
他纠正衙役道:“她不是尸体,她是我妹妹。”
衙役很快改口:“那你妹妹有何特征?”
杨毅说:“她还是个女童,身量五尺左右…”
杨毅还没说完,便被衙役打断了,衙役对杨毅说道:“那我知道了,你等一等,我去叫人。”
杨毅却牵住那人要离开的手:“我还没说完呢。”
衙役道:“近几年来,送来义庄的孩童,只有那一个。”
然后他便去寻人了,杨毅只得等在原地。
不多时,衙役便带着另一人来了。
他对杨毅说道:“公子,你妹妹便是胡捕头送去的义庄。”
杨毅闻言,对面前之人恭敬道谢:“多谢。”
胡捕头回拜道:“这是我应做的,公子客气了。”
衙役一看二人说上话,便对他二人说道:“我还有事,去忙了,你们俩说罢。”
杨毅又对衙役拜道:“多谢。”
衙役摆摆手,走远了。
杨毅这才看着胡捕快,问道:“我妹妹她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捕头答:“那日城中破不太平,鱼肉百姓的陈老狗死了,我受衙门之命,意思意思找一找凶手,结果你妹妹告诉我有人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帮忙。”
“结果去了之后又没有人,我就以为你妹妹在拿我消遣,我当时手上又有事,便告诉你妹妹说她这是妨碍公务,便走了。”
胡捕头顿了顿,然后说道:“在看见她,她便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杨毅颤抖的问道:“那你可曾看见她的铃铛和荷包?”
胡捕快摇头:
“不曾。”